羅剛取下蛤蟆鏡,一邊擦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哪個分廠的?”
四化和鐵頭懵懂地看著羅剛,用普通話怯怯地回答道:“子弟學校的。”
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李春雷一巴掌抽過去,把四化的眼鏡打飛了,臉頰上留下火燒火燎的一片紅。眼鏡摔在地上,一枚鏡片摔碎了,四化的自尊也破碎了,他感到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臉上湧,雙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頭,指甲嵌進手心的肉裏。李春雷看出他要發作要反抗,嘲笑道:“你個崽娃子,還要跟老子比劃下?”說著就想衝上去繼續修理四化,但被羅剛一把拉住了。
羅剛白了一眼像發怒的猛獸似的李春雷,責備道:“瓜皮,注意哈素質,人家念書的娃講究五講四美。”
李春雷嬉皮笑臉地說:“額讓他們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哈!”
羅剛推開李春雷,從地上撿起四化的眼鏡,端詳了一下,“呸”,朝幸存的那枚完整的鏡片吐了一下口水,認真地擦拭著,然後親手給四化戴上。四化捏緊的拳頭又鬆開了,他被羅剛出乎意料的舉動震懾住了,失去了反抗的勇氣,但內心的屈辱和憤怒並沒有隨著反抗的衝動一起冰釋,反而在心底積聚起來,等待著一個爆發的契機。直到這時候,他才察覺有股熱乎乎的東西從鼻子裏流出來,李春雷的一巴掌把他的鼻血煽出來了。
羅剛興致勃勃地伸出一根手指頭,蘸著四化的鼻血,給他畫了兩個紅臉蛋。羅剛化幹戈為玉帛、緩和緊張氣氛的初衷並沒有得到四化的理解,反而深深地刺痛了他已經傷痕累累的自尊心。
李春雷不依不饒,又走上前,把兩個中學生的口袋翻了個底朝天,找出幾張可憐巴巴的毛票。他鄙夷地看了一眼鐵頭和四化,“窮得叮當響,記下,明天拿兩塊錢來,賠償額的損失。明天這個時候,就在這個地方,要是敢不來,小心你的尻蛋!”
就在這時,馬衛國從背後衝了過來,像頭瘋牛一樣撞向羅剛。羅剛察覺到有人從背後襲擊自己,本能地向旁邊跳過去,馬衛國借著奔跑的慣性和衝擊力,騰躍起來淩空踢出一腳,踹在羅剛的腰眼上。羅剛被踹得踉踉蹌蹌地退出幾步,摔翻在地,手捂著腰,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馬衛國一手拉起一個,拽著四化和鐵頭就跑。李春雷“啊呀”怪叫了一聲,追了上去,羅剛忍著劇痛從地上爬起來,跟了上來。
幾個人的身影在大街小巷中風馳電掣般地閃過,就像刮過一股旋風,不明所以的行人紛紛閃避。馬衛國的姐姐馬紅梅剛好下班路過,先是看到弟弟像尻子後麵有餓狼在攆著一樣,玩命似地從麵前跑過去,剛想叫他,還沒來得及出聲,人就沒影了。一回頭,又看見自己相好的羅剛和他的死黨李春雷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李紅梅用奇怪的眼神望著羅剛,羅剛遲疑著站住了腳。
李春雷還在窮追不舍,忽然聽到下麵“嗤啦”一聲,一副倒黴到家、非常無奈的表情浮現在李春雷的臉上,喇叭褲窄巴的褲襠撐破了。他隻好用手捂著褲襠繼續追逐那幾個學生娃,嘴裏罵個不停,可是速度明顯跟不上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馬衛國三個人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馬衛國、四化、鐵頭終於甩脫了追兵,靠在一堵牆後麵喘著粗氣。四化和鐵頭驚魂未定,看著同樣滿頭大汗的馬衛國。這種拔刀相助的事情馬衛國幹了不止一回了,他是當之無愧的大哥、兩個懦弱無能的小兄弟的救星。感激的話就不必說了,彼此相視一笑,心領神會。青春年少時的友情簡單純淨得就像一張白紙,令人羨慕令人向往。隻是這張白紙遲早要被丟進社會現實的大染缸,漸漸變得麵目全非,消失得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記憶,令人懶得想起。隻有少數的幸運兒憑著種種奇妙的機緣能延續這份比金子還珍貴的友誼,經過歲月的衝洗、擦拭、琢磨,曆久彌新,成為畢生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