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崔皇後命好，一半倒是因為死的好。生的再好，也抵不上死在大燁天變前夜得好，享一輩子齊人之福，不用隨承武帝去操心收拾這一卷破碎山河。
可崔皇後這一走，連同承武帝一番勵精圖治、英明神武也一並帶了去，通常在乾光殿一坐便是一夜，卻再無心政事。
太後來勸，太傅來諫，百官在白玉砌的宮階上夜跪了三天三夜，統統沒用。
皇帝這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慈寧宮裏再不見每日早晨來請安的皇帝，太後手裏一串佛珠，經文翻來覆去地念，念完拉著來請安的德妃一聲聲止不住地歎。德妃捏著帕子在一旁嚶嚶拭淚，一句話也說不上。太後看她一眼，又是一歎。
宮裏開始有謠言傳出，說是皇帝這些年南征北伐，殺氣太重，惹得天怒人怨，旱魃降世懲戒大燁來了。再這樣下去，皇帝算是毀了，連同大燁朝幾百年的根基也要毀了。
隻有伺候皇帝寢食的婢子小婉知道，皇帝是真的不行了。吃進去的東西，喝進去的藥，還沒半個時辰就全吐了出來，沒人的時候就一陣陣地咳，快把心肺都咳了出來。到了夜裏，睡也睡不安穩，頻頻發夢，翻來覆去喚著“阿環”，可更多的時候，卻是另一個陌生的名字。
“阿越。”
小婉自崔皇後死後才被調到皇帝身邊伺候，不知“阿越”是誰，卻聽皇帝日夜提及，久而久之，愈發難耐。晚上回了房，忍不住跟同屋的翠兒說了，翠兒從前是崔皇後身邊侍女，崔皇後過世後便被調入乾光殿服侍皇帝。
“你說什麼？”翠兒聽罷一驚，那個快要被遺忘的名字和一點模糊的想象重新生動起來。
“她叫衛越光。”夜是深夜，屋裏沒有旁人，一盞油燈快要燃盡，翠兒坐在桌邊愣愣出神，半晌才拉著小婉在床邊坐下，小聲說出那個名字。“聽說是皇上從前的妃子，從南疆來的。”
小婉一愣，想起前年皇帝親率大軍蕩平南疆之事，繼而搖頭疑道：“從未聽說宮中有這麼一位娘娘啊。”
“我也不清楚，隻是從前聽徐嬤嬤講的……好久了，記得從前娘娘還在的時候，也是經常‘阿越、阿越’地念叨著……”說著說著，眼眶便泛了紅，低頭哽咽起來：“娘娘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怎麼就那麼走了呢……”
小婉想起坐在乾光殿一片燈火通明裏，麵容枯鎬的皇帝，鼻頭一酸，差些也落下淚來。
“陛下和娘娘都是那麼好的人，怎麼老天就是不開眼呢……”
漸漸的，房裏的啜泣和歎息聲低了下去，綿長而均勻的呼吸響了起來。桌上的油燈也不知何時滅了，油紙糊的窗子外透進來一點清冷的月光。
而衛越光這個名字，時隔多年在兩個小宮女的夜話中被短暫提起後，又消逝在了深沉的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