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荒唐,崔皇後的傳奇,始於一個女人。
一個叫衛越光的女人。
崔皇後是這後宮裏的一個傳說,卑微的宮女突然一天就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後。
崔皇後生性平和,待人接物上至皇帝太後,下至宮娥婢子,皆是溫溫和和,雖貴為皇後,平素穿著打扮確實樸素無華,其所居的靜光殿隨大,卻盡是些花木,上上下下竟找不出一根描了金的梁柱,更休說是黃金屋、白玉床。就連寢室內所掛字畫也不過寥寥二三,一是當年承武帝迎娶崔皇後當晚親筆所書:一生一代一雙人,慣寫行草的武帝寫的一筆一劃,甚是誠心。二是掛在側廳的一副,上書:十年蹤跡十年心。隻是字跡潦草,書法生硬,不似出自名家大師之手,倒像是初學書法的稚子塗鴉。偏偏崔皇後最為上心,一天要擦上好幾遍,生怕沾染了半點灰塵,平日裏無事便癡癡望著它歎氣,望著望著便是半天,手中茶也涼了,眼裏淚卻止不住。
曾有宮娥在一旁模模糊糊地聽得皇後歎息,她歎的是:“阿越……”
宮女們不知道“阿越”是誰,卻見不得皇後傷心,便私下裏偷偷去問宮中年長的徐嬤嬤。
徐嬤嬤是宮中長輩,從望帝開始侍奉了三朝皇帝,宮裏鮮有她不知道的事。
徐嬤嬤隨手將幾人送來的養顏膏擱到一邊:“你們問這個做什麼?”
幾個小宮女也是憑著一時意氣,鼓足了勇氣才上這來,被這麼一問,倒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嚅囁著誰也說不上。
到是這會,誰也猜不透她心思的嬤嬤開了口。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個女人,叫衛越光。
“那時候……那個時候啊,皇帝還是少年天子,後宮裏,還是韋太後說的算,這天下,也沒如今太平。
“那是一個初夏的晌午,安靜得沒有一絲風、一聲蟬鳴,禦花園的連碧池裏,剛斜斜插了幾枝粉白的花苞,皇帝親征南疆的軍隊浩浩蕩蕩穿過半個皇城,從神光門進了皇宮。那時,我還不過是個二等宮女,遠遠跪在迎駕隊伍的後邊。
“許是被那踏在石板上轟轟作響的馬蹄聲、腳步聲震住了心竅,我鬼使神差地抬頭看了一眼……那一眼、隻那一眼啊……唉……”
回憶戛然而止,年老的嬤嬤似乎就如她所說那般,陷在了前塵往事,迷住了心竅。
幾個小宮女一麵急切想知道下文,一麵又不敢催促,隻好絞著衣角等著。
良久,才聽得一聲歎息:“原來,皇帝的汗血寶馬後邊,還跟了一輛馬車,那句詩怎麼說的來著……‘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接著,一隻手從裏邊伸了出來,先是撩開一點帷帳,露出一點雪白的脖頸,掛了好多船金色的小鈴鐺,甚是新奇,似是見無人阻止,一張臉也一點一點地探到馬車外邊,一雙含了水的眼睛好奇地張望著四下,那天的太陽並不算大,可那一瞬卻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正恍惚著,互聽一聲輕喝:‘阿越!’,前麵的皇帝正蹙著眉無奈看著她,那女子被皇帝訓斥了也不惱,反倒側了頭偷笑,乖乖放了簾子鑽進了馬車……末了,似乎還衝我一笑,嚇得我趕緊低了頭……
“我時常奇怪,那日,我與那隊伍隔了那麼遠,怎麼就看的如此真切,她又是怎麼看到我的……
“後來我才知道,那日皇帝帶回來的女子,叫衛越光,三日後,皇帝封她為越夫人。”
嬤嬤頓了頓,一旁有機靈點的小宮女立即送上剛沏的新茶奉上,徐嬤嬤接過抿了一口:“滇南的百日紅?可是皇後娘娘賞賜?”
小宮女一疊聲應道:“嬤嬤好品味,正是娘娘前月所賞。”
徐嬤嬤卻沒頭沒腦地問道:“你們覺得,崔皇後命生的可好?”
小宮女們被問驚了,且不說私下妄論皇家之事,就是直呼皇後其名便是殺頭之罪,嬤嬤雖是宮中老人,如此這般未免也太過放肆。
一時無人答話。
一生都在幽深宮廷裏沉浮的嬤嬤不置可否,笑了笑,又道:“若說命好,誰又好的過她?”
那時候,不論夜裏經過後宮那些娘娘們的寢宮,聽得到多少句“衛阿越不得好死------”,白天聚到一起時總得打心底歎一聲“這越夫人命怎生得就這般好呢”,那個皇帝從滇南帶回來的南疆女子,究竟是怎麼奪了聖明天子的一顆玲瓏心,真真是六宮粉黛無顏色。
後來呢?
再然後呢?
後來,徐嬤嬤不願說了,打發了小宮女們回去。
後來,靜光殿的日子還是那麼平靜,皇上還是幾乎日日都來,皇後娘娘也還是那般溫和地笑著,像是初夏暖陽下的梔子花,“衛越光”這個名字也被開始好奇地不得了的小宮女們拋到腦後。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