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卷 蔡小姐忍辱報仇(3 / 3)

正說之間人已打四更。瑞虹道:"那一班光棍個不久便到,相公若不早避了必受其累!"朱源道:"不要著忙!有同年寓所人離此不遠,他房屋盡自深邃且到那邊暫避過一夜,明日另尋所在人遠遠搬去,有何患哉!"當下開門悄地喚家人點起燈火,徑到同年寓所敲開門戶。那同年見半夜而來,又帶著個麗人,隻道是來曆不明的幾甚以為怪。朱源一一道出兒那同年即移到外邊去睡一讓朱源住於內廂,一麵叫家人們相幫上把行李等件,盡皆搬來,止存兩間空房,不在話下上且說眾光棍一等瑞虹上轎口便逼胡悅將出銀兩分開,買些酒肉,吃到五更天氣個一齊趕至朱源寓所,發聲喊隻打將入去。但見兩間空屋口那有一個人影!胡悅倒吃了一驚兒說道:"他如何曉得,預先走了?"對眾光棍道:"一定是你們倒勾結來捉弄我的兒快快把銀兩還了便罷!"眾光棍大怒,也翻轉臉皮,說道:"你把妻子賣了一又要來打搶,反說我們有甚勾當隻須與你幹休不得!"將胡悅攢盤打勾臭死,恰好五城兵馬經過,結扭到官個審出騙局實情,一概三十,銀兩追出入官,胡悅短遞回籍上有一詩為證:牢籠巧設美人局上美人原不是心腹。

賠了夫人又打臀上手中依舊光陸禿。

且說朱源自娶了瑞虹下彼此相敬相愛,如魚似水半年之後,即懷六甲。到得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孩子,朱源好不喜歡個寫書報知妻子。光陰迅速,那孩子早又周歲。其年又值會試瑞虹日夜向天褥告,願得丈夫黃榜題名兒早報蔡門之仇。場後開榜了朱源果中了六十五名進士,殿試三甲,該選知縣。恰好武昌縣缺了縣官口朱源就討了這個缺。對瑞虹道:"此去仇人不遠幾隻怕他先死了,便出不得你的氣若還在時,一個個拿來瀝血祭獻你的父母,不怕他走上天去!"瑞虹道:"若得相公如此用心,奴家死亦瞑目!"朱源一麵差人回家,接取家小在揚州伺侯,一同赴任;一麵候吏部領憑,不一日領了憑限,辭朝出京幾原來大凡吳、楚之地作宦的下都在臨清張家灣雇船,從水路而行或徑赴任所,或從家鄉而轉二但從其便。那一路都是下水幾又快又穩。況帶著家小,若沒有勘合腳力,陸路一發不便了幾每常有下路糧船運糧到京交納過後,那空船回去,就攬這行生意,假充座船,請得個官員坐艙,那船頭便去包攬他人貨物,圖個免稅之利,這也是個舊觀卻說朱源同了小奶奶到臨清雇船口看了幾個艙口,都不稱懷,隻有一隻整齊,中了朱源之意上船頭遞了姓名手本,磕頭相見上管家搬行李安頓艙內,請老爺、奶奶下船一燒了神福,船頭指揮眾人開船,瑞虹在艙中,聽得船頭說話口是淮安聲音,與賊頭陳小四一般無二,問丈夫什麼名字,朱源查那手本寫著:"船頭吳金叩首,"姓名都不相同,可知沒相幹人,再聽他聲音,越聽越像,轉展生疑放心不下,對丈夫說了,假托分付說話,喚他進艙,瑞虹閃於背後,廝認其麵貌,又與陳小四無異。隻是姓名不同隻好生奇怪。欲待盤問,又沒個因由,偶然這一日,朱源的座師船到了過船去拜訪,那船頭的婆娘進艙來拜見奶奶,送茶為敬。瑞虹看那婦人,雖無十分顏色,也有一段風流,瑞虹有心問那婦人道:"你幾歲了?"那婦人答道:"二十九歲了上"又問:"那裏人氏?"答道:"池陽人氏,"瑞虹道:"你丈夫不像個池陽人,"那婦人道:"這是小婦人的後夫"瑞虹道:"你幾歲死過丈夫的?"那婦人道:"小婦人夫婦為運糧到此,拙夫一病身亡。如今這拙夫是武昌人氏口原在船上做幫手,喪事中虧他一力相助一小婦人孤身無倚,隻得就從了他幾頂著前夫名字,完這場差使"瑞虹問在肚裏,暗暗點頭,將香帕賞他,那婦人千恩萬謝的去了瑞虹等朱源下船,將這話述與他聽了個眼見吳金即是陳小四,正是賊頭,朱源道:"路途之間,不可造次,且耐著他到地方上施行兒還要在他身上追究餘黨"瑞虹道:"相公所見極明,隻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睜,這幾日何如好過!"恨不得借滕王閣的順風一陣吹到武昌!

飲恨親冤已數年,枕戈思報歎無緣。

同舟敵國今相遇,又隔江山路幾千。

卻說朱源舟至揚州口那接取大夫人的還未曾到個隻得停泊碼頭等候,瑞虹心上一發氣悶等到第三日,忽聽得岸上鼎沸起來,朱源叫人問時,卻是船頭與岸上兩個漢子扭做一團廝打隻聽得口口聲聲說道:"你幹得好事!"朱源見小奶奶氣悶,正沒奈何,今番且借這個機會兒敲那賊頭幾個板子,權發利市隻當下喝教水手:"與我都拿過來!"原來這班水手,與船頭麵和意不和,也有個緣故,當初陳小四縊死了瑞虹,棄船而逃,沒處投奔,流落到池陽地麵口偶值吳金這隻糧船起運上少個幫手,陳小四就上了他的船,見吳金老婆像個愛吃棗兒湯的上豈不正中下懷,一路行奸賣俏,搭識上了。兩個如膠似漆幾反多那老公礙眼。船過黃河二吳金害了個寒症,陳小四假意殷勤贖藥調理。那藥不按君臣,一服見效,吳金死了!婦人身邊取出私財二把與陳小四,隻說借他的東西斷送老公。過了一兩個七一又推說欠債無償,就將身子白白裏嫁了他,雖然備些酒食,暖住了眾人卻也心中不服。為此緣由個所以麵和意不和。聽得艙裏叫一聲:"都拿過來!"蜂擁的上岸一將三個人一齊扣下船來跪於將軍柱邊。朱源問道:"為何廝打?"船頭稟道:"這兩個人原是小人合本撐船夥計,因盜了資本,背地逃走上兩三年不見麵。今日天遣相逢,小人與他取討。他倒圖賴小人口兩個來打一個。望老爺與小人做主!"朱源道:"你二人怎麼說?"那兩個漢子道:"小人並沒此事上都是一派胡言!"朱源道:"難道一些影兒也沒有,平地就廝打起來?"那兩個漢子道:"有個緣故,當初小的們雖曾與他合本撐船隻隻為他迷戀了個婦女,小的們恐誤了生意個把自己本錢收起,各自營運,並不曾欠他分毫。"朱源道:"你兩個叫什麼名字?"那兩個漢子不曾開口到是陳小四先說道:"一個叫沈鐵甏,一個叫秦小元。"朱源卻待再問隻見背後有人扯拽,回頭看時,卻是丫環,悄悄傳言,說道:"小奶奶請老爺說話兒"朱源走進後艙,見瑞虹雙行流淚,扯住丈夫衣袖,低聲說道:"那兩個漢子的名字了正是那賊頭一夥同謀打劫的人個不可放他走了!"朱源道:"原來如此!事到如今,等不得到武昌了。"慌忙寫了名帖,分付打轎,喝叫地方,將三人一串兒縛了下自去拜揚州太守,告訴其事,太守問了備細,且教把三個賊徒收監幾次日麵審。朱源回到船中眾水手已知陳小四是個強盜也把謀害吳金的情節,細細稟知一朱源又把這些緣由,備寫一封書帖,送與太守,並求究問餘黨一太守看了,忙出飛簽,差人拘那婦人口一並聽審。揚州城裏傳遍了這出新聞,又是強盜,又是奸淫事情口有婦人在內,那一個不來觀看向臨審之時,府前好不熱鬧!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

卻說太守坐堂,吊出三個賊徒,那婦人也提到了上跪於階下。陳小四看見那婆娘也到口好生驚怪,道:"這廝打小事,如何連累家屬?"隻見太守卻不叫吳金名字幾竟叫陳小四,吃這一驚非小!凡事逃那實不過口叫一聲不應,再叫一聲一不得不答應了。太守相公冷笑一聲道:"你可記得三年前蔡指揮的事麼?天網恢恢上疏而不漏。今日有何理說!"三個人麵麵相覷卻似魚膠粘口,一字難開,太守又問:"那時同謀還有李子、白滿、胡蠻二、淩歪嘴、餘蛤蚆兒如今在那裏?"陳小四道:"小的其雖在那裏,一些財帛也不曾分受,都是他這幾個席卷而去了隻問他兩便知。"沈鐵甏、秦小元道:"小的雖然分得些金帛,卻不像陳小四強奸他家小姐,"太守已知就裏,恐礙了朱源體麵,便喝住道:"不許閑話!隻問你那幾個賊徒,今在何處?"秦小元說:"當初分了金帛幾四散去了。聞得李癩子白滿隨著山西客人,販買絨貨;胡蠻二、淩歪嘴、餘蛤蚆三人,逃在黃州撐船過活。小的們也不曾相會幾"太守相公又叫婦人上前問道:"你與陳小四奸密毒殺親夫,遂為夫婦,這也是沒得說了了"婦人方欲抵賴,隻見階下一班水手都上前稟話口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得那婦人頓口無言向太守相公大怒,喝教選上號毛板,不論男婦,每人且打四十幾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當下錄了口詞,三個強盜通問斬罪個那婦人問了淩遲。齊上刑具幾發下死囚牢裏。一麵也廣捕挨獲白滿、李癩子等。太守問了這件公事,親到船上答拜朱源,就送審詞與看兒朱源感謝不盡,瑞虹聞說也把愁顏放下七分。

又過幾日大奶奶已是接到,瑞虹相見,一妻一妾,甚是和睦。大奶奶又見兒子生得清秀愈加歡喜。不一日,朱源於武昌上任,管事三日,便差的當捕役緝訪賊黨胡蠻二等了果然胡蠻二、淩歪嘴在黃州江口撐船,手到拿來。招稱:"餘哈蚆一年前病死白滿、李癩子見跟陝西客人,在省城開鋪。"朱源權且收監口待拿到餘黨,一並問罪口省城與武昌縣相去不遠,捕役去不多日,把白滿、李癩子二人一索子捆來了解到武昌縣。朱源取了口詞上每人也打四十。備了文書差的當公人,解往揚州府裏,以結前卷。朱源做了三年縣宰人治得那武昌縣道不拾遺犬不夜吠。行取禦史,就出差淮揚地方,瑞虹囑付道:"這班強盜二在揚州獄中,連歲停刑,想未曾決。相公到彼,可了此一事,就與奴家瀝血祭奠父親下並兩個兄弟。一以表奴家之誠二以全相公之信。還有一事,我父親當初曾收用一婢,名喚碧蓮,曾有六個月孕下因母親不容,就嫁出與本處一個朱裁為妻後來聞得碧蓮所生,是個男兒一相公可與奴家用心訪問,若這個兒子還在,可主張他複姓,以續蔡門宗祀,此乃相公萬代陰功!"說罷幾放聲大哭,拜倒在地。朱源慌忙扶起道:"你方才所說二件口都是我的心事。我若到彼,定然不負所托,就寫書信報你得知!"瑞虹再拜稱謝口再說朱源赴任淮揚,這是代天子巡狩幾又與知縣到任不同。真個:號令出時霜雪凜威風到處鬼神驚。其時七月中旬,未是決囚之際。朱源先出巡淮安隻就托本處府縣訪緝朱裁及碧蓮消息,果然訪著。那兒子已八歲了,生得堂堂一貌。府縣奉了禦史之命,好不奉承。即日香湯沐浴隻換了衣履,送在軍衛供給,申文報知察院。朱源取名蔡續,特為起奏一本,將蔡武被禍事情備細達於聖聰。"蔡氏當先有汗馬功勞,不可令其無後。今有幼子蔡續,合當歸宗,俟其出幼承襲向其凶徒陳小四等,秋後處決二"聖旨準奏了。其年冬月隻朱源親自按臨揚州,監中取出陳小四與吳金的老婆隻共是八個,一齊綁赴法場,剮的剮,斬的斬,幹幹淨淨二正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若還不報,時辰未到。

朱源分付劊子手兒將那幾個賊徒之首,用漆盤盛了了就在城隍廟裏設下蔡指揮一門的靈位,香花燈燭,三牲祭醴,把幾顆人頭一字兒擺開。朱源親製祭文拜奠,又於本處選高僧做七七功德,超度亡魂。又替蔡續整頓個家事囑付府縣青目。其母碧蓮一同居住,以奉蔡指揮歲時香火。朱裁另給銀兩別娶,諸事俱已停妥,備細寫下一封家書,差個得力承舍,齎回家中,報知瑞虹。

瑞虹見了書中之事下已知蔡氏有後,諸盜盡已受刑,瀝血奠祭。舉手加額,感謝天地不盡!是夜隻瑞虹沐浴更衣,寫下一紙書信個寄謝丈夫;又去拜謝了大奶奶上回房把門拴上,將剪刀自刺其喉而死,其書雲:賤妾瑞虹百拜相公台下:虹身出武家,心嫻閨訓。男德在義,女德在節;女而不節行禽何別!虹父韜 不戒二曲蘖迷神。海盜亡身,禍及母弟口一時並命!妾心膽俱裂,浴淚彌年。然而隱忍不死者幾以為一人之廉恥小,闔門之仇怨大,昔李將軍忍恥降虜,欲得當以報漢向妾雖女流,誌竊效此。不幸曆遭強暴衷懷未申。幸遇相公,拔我於風波之中,諧我以琴瑟之好。識荊之日,便許複仇。皇天見憐,宦遊早遂二諸奸貫滿,相次就縛;而且明正典刑瀝血設饗。蔡氏已絕之宗人複蒙披根見本,世祿複延一相公之為德於衰宗者,天高地厚幾何以喻茲。妾之仇已雪而誌以遂矣!失節貪生,貽玷閥閱,妾且就死,以謝蔡氏之宗於地下,兒子年已六歲,嫡母憐愛,必能成立。妾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姻緣有限,不獲麵別,聊寄一箋,以表衷曲。

大奶奶知得瑞虹死了,痛惜不已,殯殮悉從其厚將他遺筆封固,付承舍寄往任上朱源看了,哭倒在地,昏迷半晌方醒自此患病,閉門者數日,府縣都來候問。朱源哭訴情由,人人墮淚,俱誇瑞虹節孝,今古無比,不在話下。後來朱源差滿回京曆官至三邊總製。瑞虹所生之子幾名曰朱懋,少年登第,上疏表陳生母蔡瑞虹一生之苦,乞賜旌表。聖旨準奏,特建節孝坊,至今猶在。有詩讚雲:報仇雪恥是男兒,誰道裙釵有執持。

堪笑硜硜真小諒,不成一事枉嗟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