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3 / 3)

那婆娘當時歡天喜地上把孝服除下,重勻粉麵隻再點朱唇,穿了一套新鮮衣下叫蒼頭顧喚近山莊客,扛抬莊生屍柩,停於後麵破屋之內。打掃草堂上準備做合婚筵席。有詩為證:俊俏孤孀別樣嬌王孫有意更相挑。

一鞍一馬誰人語?今夜思將快婿招,是夜,那婆娘收拾香房,草堂內擺得燈燭輝煌。楚王孫簪纓袍服田氏錦襖繡裙,雙雙立於花燭之下人一對男女,如玉琢金裝美不可說。交拜已畢,千恩萬愛的,攜手入於洞房,吃了合巹杯了正欲上床解衣就寢。

忽然二楚王孫眉頭雙皺,寸步難移了登時倒於地下,雙手磨胸二隻叫心疼難忍。田氏心愛王孫,顧不得新婚廉恥,近前抱住,替他撫摩,問其所以。王孫痛極不語下口吐涎沫,奄奄欲絕。老蒼頭慌做一堆一田氏道:"王孫平日曾有此症否?"老蒼頭代言:"此症平日常有口或一二年發一次,無藥可治,隻有一物,用之立效。"田氏急問:"所用何物?"老蒼頭道:"太醫傳一奇方必得生人腦髓熱酒吞之,其痛立止。平日此病舉發老殿下奏過楚王,撥一名死囚來,縛而殺之,取其腦髓。今山中如何可得?其命合休矣!"田氏道:"生人腦髓,必不可致。第不知死人的可用得麼?"老蒼頭:"太醫說,凡死未滿四十九日者,其腦尚未幹枯幾亦可取用。"田氏道:"吾夫死方二十餘日了何不斫棺而取之?"老蒼頭道:"隻怕娘子不肯"田氏道:"我與王孫成其夫婦隻婦人以身事夫,自身尚且不惜下何有於將朽之骨乎?"即命老蒼頭伏侍王孫自己尋了砍柴板斧,右手提斧左手攜燈,往後邊破屋中一將燈檠放於棺蓋之上,覷定棺頭雙手舉斧,用力劈去。婦人家氣力單微,如何劈得棺開?有個緣故,那莊周是達生之人,不肯厚斂,桐棺三寸,一斧就劈去了一塊木頭人再一斧去,棺蓋便裂開了了隻見莊生從棺內歎口氣,推開棺蓋,挺身坐起。田氏雖然心狠,終是女流。嚇得腿軟筋麻下心頭亂跳,斧頭不覺墜地人莊生叫:"娘子扶起我來下"那婆娘不得已,隻得扶莊生出棺,莊生攜燈,婆娘隨後同進房來,婆娘心知房中有楚王孫主仆二人口捏兩把汗,行一步,反退兩步比及到房中看時,鋪設依然燦爛,那主仆二人,闃然不見,婆娘心下雖然暗暗驚疑,卻也放下了膽,巧言抵飾,向莊生道:"奴家自你死後一日夕思念。方才聽得棺中有聲響,想古人中多有還魂之事,望你複活,所以用斧開棺了謝天謝地,果然得生,實乃奴家之萬幸也!"莊生道:"多謝娘子厚意隻是一件,娘子守孝未久人為何錦襖繡裙?"婆娘又解釋道:"開棺見喜不敢將凶服衝動,權用錦繡,以取吉兆。"莊生道:"罷了!還有一節個棺木何不放在正寢。卻撇在破屋之內難道也是吉兆?"婆娘無言可答向莊生又見杯盤羅列,也不問其故教暖酒來飲。

莊生放開大量,滿飲數觥。那婆娘不達時務,指望煨熱老公,重做夫妻緊捱著酒壺,撒嬌撒癡,甜言美語,要哄莊生上床同寢莊生飲得酒大醉,索紙筆寫出四句:從前了卻冤家債你愛之時我不愛。

若重與你做夫妻隻怕你巨斧劈棺材。

那婆娘看了這四句詩兒羞漸滿麵,頓口無言。莊生又寫出四句:夫妻百夜有何恩?見了新人忘舊人隻甫得蓋棺遭斧劈,如何等待搧幹墳!

莊生又道:"我則教你看兩個人幾"莊生用手將外麵一指個婆娘回頭而看,隻見楚王孫和老蒼頭踱將進來人婆娘吃了一驚。轉身不見了莊生;再回頭時人連楚王孫主仆都不見了人那裏有什麼楚王孫、老蒼頭!此皆莊生分身隱形之法也那婆娘精神恍惚,自覺無顏向解腰間繡帶,懸梁自縊一嗚呼哀哉!這到是真死了,莊生見田氏已死,解將下來,就將劈破棺木盛放了他,把瓦盆為樂器,鼓之成韻口倚棺而作歌。歌曰:大塊無心兮下生我與伊。我非伊夫兮,伊非我妻。偶然邂逅兮,一室同居。大限既終兮有合有離。人之無良兮幾生死情移。真情既見兮個不死何為!伊生兮揀擇去取,伊死兮還返空虛。伊吊我兮,贈我以斧;我吊伊兮,慰伊以歌詞,斧聲起兮我複活,歌聲發兮伊可知!噫嘻,敲碎瓦盆不再鼓,伊是何人我是誰?

莊生歌罷,又吟詩四句:你死我必埋我死你必嫁。我若真個死,一場大笑話。

莊生大笑一聲人將瓦盆打碎。取火從草堂放起上屋宇俱焚。連棺木化為灰燼隻有《道德經》、《南華經》不毀,山中有人檢取,傳流至今口莊生遨遊四方,終身不娶或雲遇老子於函穀關,相隨而去上已得大仙矣。詩雲:殺妻吳起太無知,荀令傷神亦可嗤。

請看莊生鼓盆事,逍遙無礙是吾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