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秦良上天竺做香火口不曾對兒子說知。朱重出了朱十老之門,在眾安橋下賃了一間小小房兒,放下被窩等件,買巨鎖兒鎖了門個便往長街短巷訪求父親人連走幾日,全沒消息,沒奈何個隻得放下。在朱十老家四年,赤心忠良,並無一毫私蓄,隻有臨行時打發這三兩銀子,不勾本錢,做什麼生意好?左思右量隻有油行買賣是熟間。這些油坊多曾與他識熟,還去挑個賣油擔子,是個穩足的道路當下置辦了油擔家火,剩下的銀兩都交付與油坊取油上那油坊裏認得朱小官是個老實好人,況且小小年紀,當初坐店隻今朝挑擔上街,都因邢夥計挑撥他出來人心中甚不平,有心扶持他隻揀窨清的上好淨油與他,簽子上又明讓他些。朱重得了這些便宜自己轉賣與人,也放寬些,所以他的油比別人分外容易出脫人每日所賺的利息,又且儉吃儉用,積下東西來,置辦些日用家業及身上衣服之類隻並無妄廢。心中隻有一件事末了兒牽掛著父親,思想:"向來叫做朱重誰知我是姓秦。倘若父親來尋訪之時二也沒有個因由。"遂複姓為秦,說話的,假如上一等人上有前程的,要複本姓,或具劄子奏過朝廷,或關白禮部、大學、國學等衙門,將冊籍改正,眾所共知一個賣油的複姓之時,誰人曉得?他有個道理把盛油的桶兒,一麵大大寫個"秦"字幾一麵寫"汴梁"二字,將此桶做個標識下使人一覽而知。以此臨安市上一曉得他本性,都呼他為秦賣油時值二月天氣,不暖不寒個秦重聞知昭慶寺僧,要起個九晝夜功德上用油必多。遂挑了油擔來寺中賣油,那些和尚們也聞知秦賣油之名口他的油比別人又好又賤口單單作成他。所以一連這九日,秦重隻在昭慶寺走動。正是:刻薄不賺錢幾忠厚不折本。
這一日是第九日了,秦重在寺出脫了油,挑了空擔出寺,其日天氣晴明,遊人如蟻,秦重繞河而行,遙望十景塘桃紅柳綠了湖內畫船簫鼓,往來遊玩,觀之不足,玩之有餘。走了一回,身子困倦,轉到昭慶寺右邊幾望個寬處將擔兒放下,坐在一塊石上歇腳一近側有個人家麵湖而住兒金漆籬門,裏麵朱欄內,一叢細竹。未知堂室何如下先見門庭清整。隻見裏麵三、四個戴巾的從內而出幾一個女娘後麵相送,到了門首,兩下把手一拱,說聲請了,那女娘竟進去了。秦重定睛觀之,此女容顏嬌麗、體態輕盈、目所未睹幾準準的呆了半晌,身子都酥麻了,他原是個老實小官,不知有煙花行徑隻心中疑惑,正不知是什麼人家,方在凝思之際,隻見門內又走出個中年的媽媽,同著一個垂髫的丫環,倚門閑看了那媽媽一眼瞧著油擔人便道:"阿呀!方才我家無油個正好有油擔子在這裏,何不與他買些?"那丫環同那媽媽出來走到油擔子邊,叫聲:"賣油的!"秦重方才聽見,回言道:"沒有油了。媽媽要用油時,明日送來。"那丫環也認得幾個字幾看見油桶上寫個秦字,就對媽媽道:"賣油的姓秦,"媽媽也聽得人閑講,有個秦賣油做生意甚是忠厚下遂分付秦重道:"我家每日要油用,你肯挑來時,與你做個主顧二"秦重道:"承媽媽作成二不敢有誤。"那媽媽與丫環進去了,秦重心中想道:"這媽媽不知是那女娘的什麼人?我每日到他家賣油兒莫說賺他利息,圖個飽看那女娘一回,也是前生福分。"正欲挑擔起身下隻見兩個轎夫,抬著一頂青絹幔的轎子後邊跟著兩個小廝,飛也似跑來,到了其家門首,歇下轎子,那小廝走進裏麵去了。秦重道:"卻又作怪,看他接什麼人?"少頃之間了隻見兩個丫環一個捧著猩紅的氈包,一個拿著湘妃竹攢花的拜匣下都交會與轎夫,放在轎座之下,那兩個小廝手中一個包著琴囊,一個捧著幾個手卷,腕上掛碧玉簫一枝,跟著起初的女娘出來。女娘上了轎口轎夫抬起望舊路而去。丫環小廝一俱隨轎步行。
秦重又得親炙一番,心中愈加疑惑,挑了油擔子一洋洋的去。不過幾步,隻見臨河有一個酒館,秦重每常不吃酒,今日見了這女娘心下又歡喜,又氣悶,將擔子放下,走進酒館揀個小座頭坐了,酒保問道:"客人還是請客人還是獨酌?"秦重道:"有上好的酒拿來獨飲三杯個時新果子一兩碟,不用葷菜了"酒保斟酒時,秦重問道:"那邊金漆籬門內是什麼人家?"酒保道:"這是齊衙內的花園兒如今王九媽住下。"秦重道:"方才看見有個小娘上轎,是什麼人?"酒保道:"這是有名的粉頭,叫做王美娘,人都稱為花魁娘子二他原是汴京人,流落在此二吹彈歌舞、琴棋書畫件件皆精兒來往的都是大頭兒,要十兩放光,才宿一夜哩!可知小可的也近他不得當初住在湧金門外,因樓房狹窄,齊舍人與他相厚,半載之前上把這花園借與他住。"秦重聽得說是汴京人一觸了個鄉思之念,心中更有一倍光景,吃了數杯,過了酒錢,挑了擔子,一路走,一路肚中打稿道:"世間有這樣美貌的女子落於娼家下豈不可惜!"又自家暗笑道:"若不落於娼家了我賣油的怎生得見!"又想一回越發癡起來了,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這等美人摟抱睡了一夜死也甘心。"又想一回道:"呸!我終日挑這油擔子,不過日進分文,怎麼想這等非分之事!正是癩蛤蟆在陰溝裏想著天鵝肉吃人如何到口!"又想一回道:"他相交的都是公子王孫,我賣油的縱有了銀子,料他也不肯接我"又想一回道:"我聞得做老鴇的了專要錢鈔。就是個乞兒有了銀子他也就肯接了,何況我做生意的青青白白之人個若有了銀子,怕他不接!隻是那裏來這幾兩銀子?"一路上胡思亂想個自言自語。
你道天地間有這等癡人口一個小經紀的,本錢隻有三兩,卻要把十兩銀子去嫖那名妓幾可不是個春夢!自古道:有誌者,事竟成。被他千思萬想想出一個計策來。他道:"從明日為始個逐日將本錢扣出,餘下的積趲上去一日積得一分,一年也有三兩六錢之數口隻消三年,這事便成了;若一日積得二分二隻消得年半;若再多得些一年也差不多了。"想來想去,不覺走到家裏,開鎖進門隻因一路上想著許多閑事回來看了自家的睡鋪,慘然無歡個連夜飯也不要吃便上了床,這一夜翻來覆去,牽掛著美人,那裏睡得著。隻因月貌花容,引起心猿意馬。
捱到天明,爬起來,就裝了油擔,煮早飯吃了幾匆匆挑了油擔子一徑走到王九媽家去向進了門,卻不敢直入,舒著頭往裏麵張望幾王九媽恰才起床,還蓬著頭個正分付保兒買飯菜。秦重識得聲音下叫聲:"王媽媽!"九媽往外一張了見是秦賣油,笑道:"好忠厚人!果然不失信口"便叫他挑擔進來,稱了一瓶,約有五斤多重,公道還錢秦重並不爭論。王九媽甚是歡喜,道:"這瓶油隻勾我家兩日用一旦隔一日,你便送來,我不往別處去買了"秦重應諾,挑擔而出隻隻恨不曾遇見花魁娘子:"且喜扳下主顧,少不得一次不見二次見,二次不見三次見。隻是一件一特為王九媽一家挑這許多路來上不是做生意的勾當。這昭慶寺是順路一今日寺中雖然不做功德口難道尋常不用油的?我且挑擔去問他向若扳得各房頭做個主顧上隻消走錢塘門這一路,那一擔油盡勾出脫了,"秦重挑擔到寺內問時,原來各房和尚也正想著秦賣油,來得正好,多少不等各各買他的油,秦重與各房約定,也是間一日便送油來用,這一日是個雙日,自此日為始但是單日,秦重別街道上做買賣;但是雙日,就走錢塘門這一路。一出錢塘門口先到王九媽家裏,以賣油為名,去看花魁娘子。有一日會見個也有一日不會見,不見時費了一場思想了便見時也隻添了一層思想,正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此情無盡期。
再說秦重到了王九媽家多次,家中大大小小沒一個不認得是秦賣油,時光迅速,不覺一年有餘日大日小,隻揀足色細絲,或積三分,或積二分,再少也積下一分了湊得幾錢,又打做大塊頭,日積月累,有了這一大包銀子零星湊集,連自己也不知多少兒其日是單日,又值大雨上秦重不出去做買賣,看了這一大包銀子,心中也自喜歡。"趁今日空閑,我把他上一上天平,見個數目"有個油傘,走到對門傾銀鋪裏,借天平兌銀。那銀匠好不輕薄下想著:賣油的多少銀子,要架天平?隻把個五兩頭等子與他幾還怕用不著頭紐哩!秦重把銀子包解開了都是散碎銀兩。大凡成錠的見少,散碎的就見多。銀匠是小輩上眼孔極淺,見了許多銀子別是一番麵目,想道:"人不可貌相口海水不可鬥量。"慌忙架起天平,搬出若大若小許多法碼口秦重盡包而兌。一厘不多上一厘不少。剛剛一十六兩之數上秤便是一斤,秦重心下想道:"除去了三兩本錢,餘下的做一夜花柳之費,還是有餘。"又想道:"這樣散碎銀子怎好出手下拿出來也被人看低了!見成傾銀店中方便口何不傾成錠兒,還覺冠冕"當下兌足十兩,傾成一個足色大錠隻再把一兩八錢傾成水絲一小錠剩下四兩二錢之數,拈一小塊還了火錢,又將幾錢銀子置下鑲鞋淨襪個新褶了一頂萬字頭巾。回到家中二把衣服漿洗得幹幹淨淨買幾根安息香,薰了又薰,揀個晴明好日,侵早打扮起來雖非富貴豪華客,也是風流好後生個秦重打扮得齊齊整整,取銀兩藏於袖中,把房門鎖了,一徑望王九媽家而來隻那一時好不高興。
及至到了門首隻愧心複萌,想道:"時常挑了擔子在他家賣油,今日忽地去做嫖客,如何開口?"正在躊躇之際幾隻聽得呀的一聲門響,王九媽走將出來向見了秦重,便道:"秦小官今日怎的不做生意個打扮得恁般齊楚,往那裏去貴幹?"事到其間,秦重隻得老著臉,上前作揖上媽媽也不免還禮。秦重道:"小可並無別事一專來拜望媽媽。"那鴇兒是老積年,見貌辨色,見秦重恁般裝束又說拜望:"一定是看上了我家那個丫頭,要嫖一夜,或是會一個房,雖然不是個大勢主菩薩隻搭在籃裏便是菜,捉在籃裏便是蟹一賺他錢把銀子買蔥菜也是好的兒"便滿臉堆下笑來,道:"秦小官拜望老身,必有好處。"秦重道:"小可有句不識進退的言語下隻是不好啟齒。"王九媽道:"但說何妨且請到裏麵客坐裏細講,"秦重為賣油雖曾到王家準百次口這客坐裏交椅不曾與他屁股做個相識隻今日是個會麵之始。
王九媽到了客坐不免分賓而坐,向著內裏喚茶一少頃,丫環托出茶來,看時卻是秦賣油下正不知什麼緣故,媽媽恁般相待格格低了頭隻是笑。王九媽看見個喝道:"有甚好笑!對客全沒些規矩,"丫環止住笑,收了茶杯自去,王九媽方才開言問道:"秦小官有甚話要對老身說?"秦重道:"沒有別話隻要在媽媽宅上請一位姐姐吃杯酒兒下"九媽道:"難道吃寡酒二一定要嫖了。你是個老實人幾時動這風流之興?"秦重道:"小可的積誠也非止一日,"九媽道:"我家這幾個姐姐都是你認得的,不知你中意那一位?"秦重道:"別個都不要,單單要與花魁娘子相處一宵又"九媽隻道取笑他,就變了臉道:"你出言無度!莫非奚落老娘麼?"秦重道:"小可是個老實人豈有虛情。"九媽道:"糞桶也有兩個耳朵,你豈不曉得我家美兒的身價!倒了你賣油的灶還不勾半夜歇錢哩!不如將就揀一個適興罷隻"秦重把頭一縮,舌頭一伸了道:"恁的好賣弄!不敢動問,你家花魁娘子一夜歇錢要幾千兩?"九媽見他說耍話卻又回嗔作喜,帶笑而言道:"那要許多!隻要得十兩敲絲其他東道雜費不在其內了"秦重道:"原來如此,不為大事。"袖中摸出這禿禿裏一大錠放光細絲銀子一遞與鴇兒道:"這一錠十兩重足色足數,請媽媽收著向"又摸出一小錠來也遞與鴇兒,又道:"這一小錠重有二兩隻相煩備個小東。望媽媽成就小可這件好事,生死不忘,日後再有孝順,"九媽見了這錠大銀,已自不忍釋手;又恐怕他一時高興,日後沒了本錢,心中懊悔一也要盡他一句才好。便道:"這十兩銀子你做經紀的人積趲不易口還要三思而行。"秦重道:"小可主意已定上不要你老人家費心。"
九媽把這兩錠銀子收於袖中二道:"是便是了,還有許多煩難哩!"秦重道:"媽媽是一家之主,有甚煩難?"九媽道:"我家美兒往來的都是王孫公子、富室豪家,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豈不認得你是做經紀的秦小官,如何肯接你?"秦重道:"但憑媽媽怎的委曲宛轉一成全其事,大恩不敢有忘!"九媽見他十分堅心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扯開笑口道:"老身已替你排下計策口隻看你緣法如何。做得成不要喜;做不成,不要怪一美兒昨日在李學士家陪酒,還未曾合。今日是黃衙內約下遊湖;明日是張山人一班清客邀他做詩社;後日是韓尚書的公子二數日前送下東道在這裏,你且到大後日來看。還有句話個這幾日你且不要來我家賣油,預先留下個體麵。又有句話,你穿著一身的布衣布裳,不像個上等嫖客。再來時換件綢鍛衣服,教這些丫環們認不出你是秦小官,老娘也好與你裝謊。"秦重道:"小可一理會得,"說罷,作別出門。且歇這三日生理,不去賣油。到典鋪裏買了一件見成半新不舊的綢衣穿在身上,到街坊閑走,演習斯文模樣,正是:未識花院行藏,先習孔門規矩,丟過那三日不題。到第四日二起個清早,便到王九媽家去,去得太早,門還未開,意欲轉一轉再來,這番裝扮希奇,不敢到昭慶寺去,恐怕和尚們批點,且到十景塘散步向良久又踅轉來,王九媽家門已開了幾那門前卻安頓得有轎馬門內有許多仆從在那裏閑坐,秦重雖然老實,心下倒也乖巧二且不進門,悄悄的招那馬夫問道:"這轎馬是誰家的?"馬夫道:"韓府裏來接公子的隻"秦重已知韓公子夜來留宿了此時還未曾別。重複轉身,到一個飯店之中吃了些見成茶飯口又坐了一回,方才到王家探信,隻見門前轎馬已自去了進得門時。王九媽迎著便道:"老身得罪,今日又不得工夫,恰才韓公子拉去東莊賞早梅,他是個長嫖,老身不好違拗聞得說來日還要到靈隱寺,訪個棋師賭棋哩!齊衙內又來約過兩三次了,這是我家房主,又是辭不得的隻他來時,或三日、五日的住了去口連老身也定不得個日子秦小官,你真個要嫖,隻索耐心再等幾日,不然,前日的尊賜,分毫不動二要便奉還。"
秦重道:"隻怕媽媽不作成人若還遲,終無失,就是一萬年口小可也情願等著。"九媽道:"恁地時人老身便好主張!"秦重作別,方欲起身。九媽又道:"秦小官人,老身還有句話。你下次若來討信隻不要早了,約摸申牌時分有客沒客,老身把個實信與你幾倒是越晏些越好,這是老身的妙用,你休錯怪。"秦重連聲道:"不敢不敢!"這一日秦重不曾做買賣次日,整理油擔,挑往別處去生理了不走錢塘門一路。每日生意做完傍晚時分就打扮齊整到王九媽家探信上隻是不得功夫,又空走了一月有餘,那一日是十二月十五,大雪方霽,西風過後,積雪成冰,好不寒冷。卻喜地下幹燥幾秦重做了大半日買賣,如前妝扮兒又去探信。王九媽笑容可掬,迎著道:"今日你造化,已是九分九厘了。"秦重道:"這一厘是欠著什麼?"九媽道:"這一厘麼?正主兒還不在家,"秦重道:"可回來麼?"九媽道:"今日是俞太尉家賞雪筵席就備在湖船之內。俞太尉是七十歲的老人家,風月之事已是沒分,原說過黃昏送來,你且到新人房裏吃杯燙風酒,慢慢的等他。"秦重道:"煩媽媽引路個"王九媽引著秦重,彎彎曲曲走過許多房頭,到一個所在,不是樓房卻是個平屋三間,甚是高爽,左一間是丫環的空房,一般有床榻桌椅之類二卻是備官鋪的;右一間是花魁娘子臥室鎖著在那裏,兩旁又有耳房;中間客座,上麵掛一幅名人山水,香幾上博山古銅爐人燒著龍涎香餅,兩旁書桌擺設些古玩,壁上貼許多詩稿。秦重愧非文人人不敢細看。心下想道:"外房如此整齊隻內室鋪陳必然華麗。今夜盡我受用,十兩一夜,也不為多!"九媽讓秦小官坐於客位,自己主位相陪。少頃之間丫環掌燈過來,抬下一張八仙桌兒個六碗時新果子,一架攢盒佳肴美醞個未曾到口,香氣撲人。九媽執盞相勸道:"今日眾小女都有客,老身隻得自陪,請開懷暢飲幾杯了"秦重酒量本不高,況兼正事在心,隻吃半杯。吃了一會,便推不飲,九媽道:"秦小官想餓了,且用些飯再吃酒。"丫環捧著雪花白米飯口一吃一添,放於秦重麵前,就是一盞雜和湯。鴇兒量高,不用飯,以酒相陪。秦重吃了一碗就放箸。九媽道:"夜長哩再請些。"秦重又添了半碗,丫環提個行燈來,說:"浴湯熱了幾請客官洗浴。"秦重原是洗過澡來的不敢推托,隻得又到浴堂兒肥皂香湯洗了一遍,重複穿衣入坐,九媽命撤去肴盒,用暖鍋下酒人此時黃昏已絕,昭慶寺裏的鍾都撞過了,美娘尚未回來,玉人何處貪歡耍?等得情郎望眼穿!
常言道:"等人心急,"秦重不見婊子回家,好生氣悶個卻被鴇兒夾七夾八說些風話勸酒,不覺又過了一更天氣。隻聽外麵熱鬧鬧的隻卻是花魁娘子回家。丫環先來報了個九媽連忙起身出迎,秦重也離座而立上隻見美娘吃得大醉,侍女扶將進來上到於門首,醉眼朦朧,看見房中燈燭輝煌,杯盤狼藉,立住腳問道:"誰在這裏吃酒?"九娘道:"我兒個便是我向日與你說的那秦小官人二他心中慕你,多時的送過禮來因你不得工夫,擔閣他一月有餘了,你今日幸而得空,做娘的留他在此伴你口"美娘道:"臨安郡中並不聞說起有什麼秦小官人下我不去接他。"轉身便走九媽雙手托開,即忙攔住道:"他是個至誠好人,娘不誤你。"美娘隻得轉身了才跨進房門,抬頭一看那人有些麵善,一時醉了,急切叫不出來,便道:"娘,這人我認得他的口不是有名稱的子弟,接了他一被人笑話。"九媽道:"我兒,這是湧金門內開段鋪的秦小官人個當初我們住在湧金門時,想你也曾會過,故此麵善,你莫識認錯了,做娘的見他來意誌誠兒一時許了他,不好失信,你看做娘的麵上,胡亂留他一晚上做娘的曉得不是了,明日卻與你陪禮一"一頭說,一頭推著美娘的肩頭向前向美娘拗媽媽不過,隻得進房相見,正是:千般難出虔婆口上萬般難脫虔婆手。
饒君縱有萬千般,不如跟著虔婆走。
這些言語隻秦重一句句都聽得,佯為不聞口美娘萬福過了,坐於側首,仔細看著秦重,好生疑惑,心裏甚是不悅,嘿嘿無言了喚丫環將熱酒來,斟著大鍾,鴇兒隻道他敬客,卻自家一飲而盡,九媽道:"我兒醉了,少吃些麼?"美兒那裏依他,答應道:"我不醉!"一連吃上十來杯,這是酒後之酒,醉中之醉自覺立腳不住。喚丫環開了臥房下點上銀釭,也不卸頭,也不解帶,躧脫了繡鞋,和衣上床倒身而臥。
鴇兒見女兒如此做作,甚不過意。對秦重道:"小女平日慣了,他專會使性。今日他心中不知為什麼有些不自在,卻不幹你事,休得見怪!"秦重道:"小可豈敢!"鴇兒又勸了秦重幾杯酒個秦重再三告止。鴇兒送入臥房,向耳旁分付道:"那人醉了口放溫存些。"又叫道:"我兒起來,脫了衣服,好好的睡。"美娘已在夢中,全不答應,鴇兒隻得去了又丫環收拾了杯盤之類,抹了桌子,叫聲:"秦小官人,安置罷!"秦重道:"有熱茶要一壺"丫環泡了一壺濃茶送進房裏口帶轉房門,自去耳房中安歇秦重看美娘時,麵對裏床睡得正熟,把錦被壓於身下。秦重想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驚醒他,忽見闌幹上又放著一床大紅紵絲的錦被上輕輕的取下,蓋在美娘身上二把銀燈挑得亮亮的,取了這壺熱茶隻脫鞋上床,捱在美娘身邊兒左手抱著茶壺在懷,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閉一閉,正是:未曾握雨攜雲也算偎香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