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風雪交加。
皇上禦駕親征,城門大開,官員百姓跪送數十裏。先皇在世之時,茲兀國便與後秦國結盟,常進犯梨雁國邊界,形成滋擾。
此次作戰,雖表麵看來,是梨雁國理虧在先,實是多年積怨爆發。若非玄夜根基未穩,以他的性子,早就打了過去,哪還肯如此隱忍?
但站在百裏千尋的角度來看,他不想戰火禍及百姓,無論是哪一國的百姓,顛沛流離都非是他所願。所以他極力主張不戰,並向玄夜保證,不費一兵一卒,便可讓茲兀國在諸多問題上妥協。
百裏千尋心係蒼生,用心良苦。曾以當年大唯國開國皇帝季連別諾和其妻燕唯兒的經典之作勸過玄夜,那首詞是:不在家鄉在異鄉,戰死沙場兩茫茫。將軍出征多埋骨,故裏妻兒淚兩行。
那除了是一段絕美而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更是一代帝皇與皇後心係天下蒼生,不忍百姓受戰禍之苦的胸襟,堪稱帝皇典範。雖然季連別諾在位時間很短便退位,但至今為止,在各國百姓心目中,無人超越其光輝形象。
那是一段傳奇,無人匹敵且令人仰望的傳奇。
最終,玄夜聽從了百裏千尋的勸諫,實為一代為國為民的好皇帝。
隻是不想,百裏千尋的苦心,竟然被一個為情所困的少年輕易破去。戰禍摧殘的何止是茲兀國的百姓,還有梨雁國遠離故土作戰的將士。
桑九重重歎了口氣,以為可以回到草原去過舒心的日子,還沒成行,便出了大事。兒子的安危是她心頭所係,百裏千尋和陸漫漫的處境,她何嚐不擔憂?
“你別憂心,以千尋的才智,他不會有事。”玄夜看破她心思,安慰道。
桑九隻是默默望著窗外發呆,樹木凋落,白雪皚皚,放眼望去,天地都變成了簡單的白色。
她靠著窗欞,著藕荷色錦襖,衣角繡的是梨雁國京都唯安的城門一角。鬆鬆挽了個簡單發髻,平添了幾絲慵懶的憂色。
玄夜伸出手,蓋在她冰冷的手上,然後握緊,珍而重之。
她沒有掙脫,無力,無心,仿佛靈魂脫殼。漸漸的,她坐得筆直的身子軟下來,如同大病一場,嬌弱柔軟地靠在他懷裏。
彼時,玄夜隻覺得某種巨大的幸福在胸中澎湃,潮起,潮湧,如驚濤拍岸。這麼多年,再也沒人給過他這種滿足感。在他所愛的女人麵前,被依賴,被信任,被依靠。
她始終還是愛他的。
在這一刻,他失而複得。一如死而複生,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的感覺。非帝皇的權勢,隻是一個男人簡單的被需要。
他沒有哪一刻,如此時這麼感激陸漫漫。否則,等他年逾古稀,才知最愛是誰?那該有多遺憾。
桑九睡著了,縮了縮脖子,似乎有些冷。他順手拿過小錦被,將她蓋住,小心翼翼的,生怕將她一吵醒,就脫離了他的懷抱。
他抱著妻子,想著兒子。此次前去,雁霖如有不測,桑九是否會徹底離去?他不敢想下去,隻稍稍動了這念頭,心頭就揪著疼痛。
馬車停了,謝仲謙在馬車外稟道:“啟稟皇上,車馬已抵達晉州,是否要停下在行宮歇息?”
桑九醒了,發現自己睡在玄夜的懷裏,一驚,待要掙脫,卻覺對方雙臂收緊。
“傳令下去,用完晚膳繼續趕路。”玄夜氣得牙癢癢,這個不識趣的謝仲謙,盡攪他好事。他溫存地低頭,柔聲問道:“想吃什麼?”
桑九掰開他的雙臂,坐離他的懷抱,臉紅紅的,避開他的視線:“隨便,我沒什麼胃口。”
玄夜再次抓住她的手,態度十萬分端正:“叫你別操心太多,我們夫妻隻要同心,一定會找到兒子的。”
桑九咬了咬嘴唇,還是問出了口:“如果找到霖兒,你準備怎麼處置他?”
玄夜沉吟良久,凝神道:“桑九,如果我要廢太子,讓他去鎮守邊關,你會不會怪我?”
桑九驟然展顏一笑。
這一笑,惑了玄夜的魂。那麼璀璨,那麼奪目,一如懸崖上的花,引得人非要爬上山崖摘下不可。
玄夜凝望著她,仿似怎麼看都看不夠,好半響,才做著自我檢討:“這次的事,我有責任。霖兒從沒經曆過太大的磨難,我為了讓他高興,就派他上戰場。”他頓了一下,很有點好丈夫好父親的樣子:“以後,我們夫妻一起磨煉他,讓他成為梨雁國最有成就的君王,可好?”
桑九歎一聲,卻沒抽出手,任由他握著,心中隻願雁霖不要幹更笨的傻事,保住一條性命,趕緊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