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莫時寒要起身時,莫遙終於睜開了眼,看向兒子,眼底竟然布滿了血絲,眼下的陰影也更明顯了。
莫時寒想要開口,卻沒能發出聲。
莫遙又閉了下眼,才道,“小寒,你媽現在隻是生我的氣,你不用著急去找她。現在她在氣頭兒上,你說啥都沒用。你先坐下來,爸跟你說個事兒。”
莫時寒頓了一下,才又慢慢坐下。
莫遙慢慢道,“那天我的人看到甜蜜不知怎麼被葛天宇帶上了跑車,還害甜蜜傷了身子。我一時沒控製好節奏,嗬,就把手上的牌放了出去,讓那小子在局子裏待了一天一夜,還被教訓了兩下。我本是想,讓那小子長長眼色,別再去纏著你們。估計他那張帥臉被收拾得有些慘,你媽媽心疼吧!又聽了些閑言碎語,再加上……”
莫時寒接道,“王冠上的那顆鑽石。”
莫遙回頭看了兒子一眼,忽然就笑了,心想,就從這一點先斬後奏的利落狠勁兒來看,自己的種就是自己的種,可不是葛天宇那隻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敗類可比的!
“鑽石,隻是那根稻草。”
韓子怡早就見過甜蜜,相信前後也有些接觸,而且也真實地感受過甜蜜出現後,兒子的種種變化。她雖不滿意,但也沒有直接去棒打鴛鴦,不管原因何種,她采取了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隻是再給兒子送一個相似的女子去,便可見端倪。
這事兒,也就是人和人相處的過程,磨和需要時間。任誰也不可能立馬就接受一個外人,成為自己的至親。
若是沒有葛天宇來事兒,估摸著這磨著蹭著,等兩孩子定下來,要是迅速生米煮成熟飯有了下一代,父母反對再大,最終還是拗不過孩子的。何況,韓子怡愛小兒子的心思,比起另兩個,其實要更重些。
莫遙是不擔心,最終韓子怡會倒向自己這邊。隻可惜好死不死地半路殺出個討厭的陳咬精,讓事情的性質一下變得有些不堪。
“不過,也怪我沒有沉住氣兒。甜蜜那丫頭,是個好姑娘,讓人忍不住心疼。”
一方太可惡,一方太讓人心疼,難免就讓人失了慣常的理性了。
“爸,對不起。”
莫時寒突然開口,莫遙撫了撫胸口,方才籲出一口似乎壓了太久的氣息,覺得整個人終於有些緩過勁兒來了。
其實要真說起來,他這個孩子氣的獨子,也並沒有外人以為的那麼任性自私。小時候,每每他和他媽吵架或冷戰時,這孩子似乎都會神來一筆,內戰很快就結束了。
“小寒,甜蜜那丫頭,有沒有主動跟你提起過,對當年車禍肇事者的感受?這回你陪她回老家,有什麼發現?”
從芙蓉城回來後,莫時寒就忙著工作,給注冊的大喜之日留足時間,想討個好彩頭。都沒跟父母好好吃頓飯,聚一聚。也不怪父親會私下裏借著甜蜜,約著一家三口吃了頓飯。可惜……
“有,我們談過。”
……
那是在回芙蓉城的路上,莫時寒心裏揪著“債務”的這個問題,又悄悄打探過甜蜜的想法。
問,“不怨嗎?”
對於一個才十三歲不到的小女孩來說,對於世界的認識剛剛形成,也是最敏感的時期。然而,最依賴的家圓瞬間破碎,坍塌,那些應該在之後十年裏一步步向她展開的“真實的世界”,一下子以一種極為醜陋肮髒的模樣,撲向她。
莫時寒常覺得,自己太幸運了,遠遠不如這個小女子堅強。
她竟然在麵對了那些肮髒齷齪之後,沒有改變初心,依然純真,以德報怨,用感恩的心情看待周遭,這裏不僅有自私的叔叔姨媽,還有那些窮凶疾惡的債主人的強搶掠奪。
那時,甜蜜埋下頭,好半晌,才抬起頭,慢慢地道出。
“怨啊,怎麼會不怨。”
按照當時賠款的標準,失去雙親的父母獲賠金額是最高的,足以用來償還父母生前的債務,還有剩餘可供孩子讀書到大學畢業。但是驚聞噩耗的叔叔姨媽們,隻想到自己,就怕那些債務和她的撫養義務要落在自己頭上,忙不迭地推卸責任。
父母經營的小店被哄搶一空,那些承載著她希望和夢想的美好未來的片斷,都被一張張醜惡的嘴臉,自私的大手,撕得粉碎。
那天,她嘶聲哭叫,想要搶回一個衣架子,都被人狠狠推倒,甚至還有所謂的“好心人”對她說,“傻丫頭,你又不是曾家的親生女兒,你就是個抱養來的。現在曾家都倒了,那麼大筆債務沒人還,你還是趁早離開,去居委會報個到,有人管飯管你讀書,你還在這兒折騰啥!”
她氣哼哼地推開那人,大叫,“我是曾家的女兒,爸爸媽媽的債務我來還,你們不準搶我們家的東西,不準搶,不準搶,不準搶,還回來,還回來,還回來,回來,回來,回來……”
這一幕,幾乎成了她之後十多年的夢魘,難以磨滅。
可惜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回不來了。
她奔回父母租住的小屋,玉姨正跟幾個借了錢的鄰居商量著,要賣掉他們家的電視機等等家具,還掐著腰抱怨說曾家父母還有兩個月的水電氣費沒交就走了,也要搶一張上好的樺子木床來抵債。她阻止不了他們搬走家裏所有的東西,連媽媽買給她來年開學時背的新書包,也被人一把搶走,任她如何哭鬧,也沒人理睬。
那一張張冷漠的臉啊,幾乎是她整個少女時期的恨意的載體。
“嗬嗬,有段時間,我覺得我已經有些神經質,覺得身邊所有對我好,伸出援手的人,都心懷不軌,想要把我賣掉換錢抵債,有好長段時間,我都睡不著,失眠。到了學校裏,老師校長表麵上搞什麼募捐為我籌款,但是事後卻又將籌到的一半錢都給了我叔嬸兒,我想用來付玉姨的房租費,也不讓給,不管我怎麼哭鬧,他們都一意孤行,幾乎讓我……恨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