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是一輩子最疼痛的時候。
蘇莞緩慢抬頭,看到一個瘦幹的老頭。他的臉幹澀而皺褶,上麵長滿了痤瘡,眼角有些腐爛,有眼屎抱成一團團,粘在眼尾,眉毛早已經掉光了,嘴唇長滿了傷疤,身子瘦的不成樣子,破爛的衣服裏空蕩蕩的,甚至可以見到骨頭,好似蛇一般爬滿身子。
隻有眼睛稍許明亮。
蘇莞頓時坐不住了,她爬到老伯的腳下,盯著他,不可置信。那個健康結實的老伯到哪裏去了?為何老伯會變成這副模樣?!
“老伯……”蘇莞帶著哭腔喊道。
老伯似乎有了些反應,他渾渾噩噩地轉過頭,一眼便看到眼前的蘇莞。他仔細打量了幾眼,突然雙目睜的大大的,後退了好幾步。
“老伯,我是蘇莞啊。我是你的莞兒啊。”蘇莞撲倒在地上,泣不成聲。
“蘇……莞……?”老伯艱難地發出聲音,有些沙啞,像那木頭鋸發出的聲響。
蘇莞點點頭,一臉期盼的看著老伯。
老伯明亮的眼睛,在蘇莞熱烈的盼望下,一點一點消退。蘇莞的心,一步一步冷卻,她忽然低下頭,不再看老伯。
“你……你……”老伯伸出手,指著她,眼神痛苦,身子顫抖,不由得扶著牆,大口喘氣。
蘇莞見老伯如此,不由地伸出雙手,卻在老伯冷漠的目光下慢慢垂下來。
“老伯……”蘇莞低低地說了一聲。
“是你……把塔娘針法……”老伯指著她,憤怒地說道。
蘇莞感覺好似有千斤壓在心中,讓她喘不過氣。她跪在地上,低下頭,閉上眼睛,不想再想。
“你……如何對的……起我?!”老伯的聲音有些嚴厲,他似乎有些喘不過氣,靠在牆上,稍作歇息。雖說孔道遠吊了老伯一口氣,但明顯,老伯是熬不過今年了。
“莞兒對不起老伯。請老伯什麼處罰,莞兒都願意接受,請老伯不要再痛恨我……”蘇莞跪在地上磕著頭,哀求道。
老伯順著氣,閉著眼睛,沒有理會蘇莞。他忽然對著一旁看戲的李瑾說道:“公公先出去一會,我跟蘇莞有話要說。”
李瑾冷笑了一聲,點點頭,出了門。
老伯見李瑾走了,跌落在地上,虛弱至極。蘇莞一見,顧不得自己還是跪著,一步步爬到老伯身邊,伸出手,抓起老伯的手腕,摸了摸脈象。
老伯反抗,無奈身子實在如那抽空的氣球,隻能任人拿捏。
蘇莞不摸這脈象還則罷了,一摸,簡直嚇了一跳。
老伯的身子,也許連三天都撐不過。
“老伯,你怎麼樣了?你感覺怎麼樣了?!”蘇莞著急地問道。老伯疲憊地看了看蘇莞,突然伸手摸了摸蘇莞腫脹的臉。
“老伯……”蘇莞愣愣地看著老伯,感受到冰涼的溫度,她淚流了下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為了見你,我撐著一口氣,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老伯悲哀地問道。蘇莞聽著老伯如此輕歎的責備,心中好似萬般螞蟻啃噬自己的心,疼得她似乎都呼吸困難。
“罷了……罷了。我……也是在宮中待過的人。你一定是迫不得已的吧。看你瘦了這麼多,想必也很累吧。”
蘇莞一愣,看著老伯關懷的目光,輕靠在老伯的臂膀,默默地流淚。
“你可知為何要叫塔娘針法?”老伯眼看著前方,陷入回憶中。蘇莞不語,靜靜地享受這一刻的寧靜。
“當年啊,我師父和師娘是神仙眷侶。師娘有著高超的醫術,久而久之,師父便也會了醫術,甚至超過了師娘。後來,師娘遭人刺殺,奄奄一息,師父使勁所有手段,也隻能看著師娘眼睜睜地離去。師父因此廢寢忘食了八年,終於研究出來一套針法。可以在任何危及的情況下,暫時吊住一口氣。師父懷念師娘,因師娘喚塔娘,便起名為塔娘針法。”老伯說話沙啞,但遠比前幾年流利了很多。
“可是你,卻辜負了創造這套針法最初的本心。”老伯回頭看看蘇莞,清冷的光從窗戶外麵射進來,老伯蒼老醜陋的臉上布滿了迷茫。
蘇莞起身,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我很想原諒你,可是,我感覺我又做不到原諒你。這一輩子,我沒有屈服於權貴,沒有去害過一個人。遵循師父的囑咐,一心一意地施行醫術。可是你卻與我如此不同。你是我所喜愛的孩子,你說,我該怎麼辦?”
“老伯……”蘇莞呆呆地看著老伯,心中突然一片空洞。好似自己內心深處的一塊東西,終於不能被她所擁有。
“難道一個人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就該去原諒她嗎?我自小比不得別人聰明,一直想不明白。”老伯歎著氣,拉起蘇莞的手。兩人便如此沉默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