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
紫禁城裏洶湧著一股死亡迫近的暗濤,東西六宮上至嬪妃,下至宮女太監,各個都是惴惴不安,隻巴巴地等著老佛爺一聲示意——該留的便留,該逃得便要早早地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是非之地?然而如今大清朝的每一寸土地,哪裏又不是是非之地呢!
寧壽宮的後花園裏,黑壓壓地站著一群宮人,正午的烈日鋪在臉上,灼的人熱辣辣的疼。慈禧太後闔眼端坐在八寶琉璃寶座上,右手小指的護甲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扶手上,一言不發地聽著底下的小太監用尖銳的嗓音喊著“留”或者“走”。被喊“走”的人心情自然稍稍放鬆一些,隨著老佛爺西行,在安全方麵無疑是可以得到保證的;而被喊“留”的宮妃,卻也隻能小聲嗚咽而不敢公然反抗。她們的性命,在這個末路的王族之中,在這個強勢的女人麵前,隻微小如螻蟻一般。順從,是她們踏進紫禁城後能夠安然活下去的唯一方法;而計謀,使她們活的體麵,活得有尊嚴。生活在紅牆綠瓦裏的女人,就像一隻被裹在蠶絲中的繭,美麗僅綻放在羽化成蝶的那一刻,可即使擁有了一對迷人的翅膀,她們也始終飛不過那高聳的城牆,一輩子,這一世,也無法觸摸到外麵世界的花香……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打亂了了小太監尖銳的嗓音,也使得慈禧太後從沉思中睜開了雙眼。
珍妃在宮女的攙扶下蹣跚著走了過來,嗅著花香走在陽光裏,這樣的感覺竟像在夢中一般。珍妃孱弱的身軀跪倒在慈禧太後的腳下,身子雖然垮了,聲音卻一如既往的幹脆利落:“臣妾給老佛爺請安,老佛爺萬福金安……”
“金安?洋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哀家金安的了嗎?”慈禧太後扶著李蓮英的手走到光緒帝前麵:“新政?這就是你們要求新政的結果!祖宗的家業隻差拱手於洋人了!”光緒帝隻管把頭低低地埋著,眼睛裏盡是珍妃蜷卷的雙手,他的心裏突突地跳著,生怕珍妃又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她始終還是不明白,在這堵紅牆中,他們都是命運的玩偶。
太後踩著花盆底踱到珍妃身旁,用一副商量般的口氣說道:“洋人的軍隊就要進城了,帝後西行,不能帶你前去,你暫且在宮中躲避,等來日境況轉好,皇帝……”
“太後是打算將臣妾留在宮中嗎?”珍妃扶著身邊的宮女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轉首向著光緒帝的方向咬唇苦澀一笑:“皇帝哥哥,您也是……這樣打算的嗎?準備……把自己的妻子拋下……文卿的性命,您不管了嗎?”
光緒帝抬頭看著淚光點點的珍妃,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慈禧太後的嗬斥聲止住:“妻子?皇帝的妻子隻有一個,那就是當今的皇後!莫要以為皇帝待你好一些,你便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隻是……”
“妾!”珍妃仰頭長笑一聲:“忘記身份?臣妾不敢,臣妾這一聲‘妻子’絕不是說給大清朝的皇帝,而是說給文卿自己的丈夫!”她毫不顧忌地將眼神射向隆裕皇後:“從沒有丈夫疼愛的女人,又如何能夠體味這兩個字之中的真正含義!”珍妃不顧身旁眾人的反對,繼續聲嚴辭厲地說道:“況且,這四個字怕是不該用到文卿的身上吧!”她昂首望向慈禧太後,:“大清,原是皇帝的大清;天下,亦是皇帝的天下,你……又是用何身份,霸占著原本屬於皇上的一切!你……葉赫那拉杏貞,又有什麼資格指責臣妾不懂身份!”花園裏刹那間沒有了任何的聲音,隻模糊地回蕩著珍妃大口喘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