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真修為精深,聲音向來圓潤優雅,此時的語調卻有種說不出的疲倦。無心心中一動,忖道:“宗真大師怎麼也動心了?”他倒沒有宗真這等為天下蒼生的胸懷,見宗真說得鄭重,仍是淡淡道:“還好白虎神已經被大師收了,他們想必也打不開蚩尤碑。”

宗真歎道:“無心,你想錯了,其實要解開蚩尤碑禁咒,並不是一定要六神,隻消能找到與六神威力相仿的,一樣能解開。”

無心道:“與六神威力相仿?天下還有這等魔物麼?”

“肯定會有的。乃囊寺亞德班欽大師懷疑有人正在搜羅六神,因此才要你來引出這些人。”他說著,又歎了口氣,道:“可惜那九柳門是引出來了,沒想到他寧死也不肯說出誰是他背後之人。”

無心恍然大悟,心中大為不忿。勝軍寺之事,他隻道是為了押送銀鞘而已,沒想到背後還有這等秘密。九柳門法術非同等閑,無心也差點死在寺中。他幹笑了兩聲,道:“還好我命大,大師,你一個出家的有道高僧,原來也會騙人。”他不敢對宗真發脾氣,不過挖苦話卻不能不說。

他本以為宗真不會介意,哪知宗真麵色一下變得如同死灰,雙手合十,深施一禮,道:“是,無心小友,老衲很對不住你。”

無心嚇了一大跳,忙還禮道:“哎呀,大師這樣可折殺我了。”他眼珠子轉了轉,道:“六神威力如此之大,不知他裝在什麼地方。”

無心見宗真極有內疚之意,原先對宗真的一點不滿登時煙消雲散。其實此事開始便是因為丹增堅持,宗真並不同意。隻是丹增是乃囊寺亞德班欽大師的首徒,亞德班欽名列密宗三聖首位,如今年事已高,丹增是替師行事。宗真年紀雖比亞德班欽更大,但亞德班欽執掌密宗,他雖然心中不願,也隻得從命。這一路上,宗真對無心的安危極為擔心,此時見無心隻受了點小傷,心中欣慰之極,內疚之意也更深了。無心知道這般內疚對宗真修行極為有礙,因此東拉西扯,扯到別的地方去。

宗真道:“六神威力雖大,卻能附在人身。無心,你要你伯父收留的那位女施主,身上所附便是朱雀之靈。”

無心驚得目瞪口呆,道:“什……什麼?那竹山教的少女教主身上竟是朱雀?”

宗真道:“是。東華真人給我寄了封信,說的便是此事。”他坐了下來,喃喃道:“黃帝本道家之祖,所以當初亞德班欽大師雖然知道有人私開禁咒,卻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華真人為解開那少女身上的魔咒,才發現竟是有人在她出生前下了朱雀咒。六神本是禁持天下魔物,當今之世,道消魔長,若任由這些人將六神聚齊,解開蚩尤碑,隻怕妖魔橫行,不知世上將成何等模樣。”

無心隻覺身上一陣陣發涼。離開龍虎山後,也覺得那些邪靈小鬼現在越來越多。他靠給人驅邪捉鬼賺錢,鬼物多一點不是壞事,隻是從來沒想過這是有人解開六神咒的緣故。他想了想,道:“原來《史記》中所說的八神,便是此事啊。”

宗真一生無書不讀,《史記》也讀過的,道:“正是。秦漢所祠八神,除天兵二主外,便是六神。”

原來《史記》有載,秦始皇東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羨門之屬。八神將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來作之。這八神中,一曰天主,便是帝俊祠,三曰兵主,祭蚩尤。《史記》中說“蚩尤在東平陸監鄉,齊之西境也。”故老相傳,蚩尤姓闞,塚在東平郡壽張縣闞鄉城中,高七丈,民常十月祀之,有赤氣出亙天,如匹絳帛,當地土民稱之為“蚩尤旗”。山東華州至今尚存蚩尤城,城旁闞氏尚多,相傳都是蚩尤子孫。

無心道:“這般說來,蚩尤碑便在東平了?”

宗真搖了搖頭,道:“我接到東華真人的信,馬上便托了惠立師兄前去查看。但東平蚩尤墓並無異樣,隻怕蚩尤碑並不在此處。”

無心道:“那在何處?”

宗真皺了皺眉,道:“你托付給令伯父的那少女,究竟是何許人也?”

無心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她是湖廣行中書省左平章田元瀚的次女,大師。”

那少女因為身負異稟,體內蘊涵妖物。妖物一旦蘇醒,她便化身為竹山教教主。當初無心見到這少女,心中大為憐惜,不惜放棄了伯父要重收他入門的機會,才送她去了龍虎山,請伯父解除她體內妖物。也因為他將田元瀚次女帶走,因此田元瀚才會命判官高天賜帶人前來追捕無心。

宗真道:“原來如此。”他沉吟了一下,又道:“無心,明日你就隨我去一趟龍虎山拜見令伯父,一來向他叩問詳情,二來請他讓你重回山上。”

無心欣喜若狂,道:“真的麼?大師願為我美言幾句麼?那晚輩真個感激不盡。”他知道伯父與宗真雖然分屬佛道為兩家,但伯父對宗真大師向來極為尊敬,若得宗真緩頰,回山自是有望了。隻是轉念一想,臉上忽地又沉了下來。宗真見他麵色變化不定,道:“怎麼,你不願回山麼?”

無心道:“那位莎姑娘……她要回去了,我答應過送她回去的。”他既覺得宗真肯為自己說情,這機會難得之極,但如果和宗真回龍虎山,隻怕便與莎琳娜永無相見之時了,心中七上八下地拿不定主意。

宗真見他如此,眉頭微微一皺。宗真一生隻在青燈古佛前度過,對男女之事全然不解。他的弟子無念也因為勘不破情關,差點便被他逐出門去,此時見無心疑豫不定,心中不悅,正要說兩句,外麵忽然有個人驚叫道:“好大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