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不是對付自己的,無心舒了口氣,他不想多管閑事,重新坐到火塘邊。這七人的本領不差,那少年武功頗為高強,也被逼到這等地步。既然與己無關,他著實不願去攪這趟渾水。此時火塘裏隻剩了一些紅炭,他在炭上加上幾根枯枝,心道:“他們什麼時候能走?早點把那兩人殺了早點走吧,我也好吃完了回寺裏睡覺去。”

正想著,忽聽得那少年失聲叫道:“莎姑娘,你還好麼?”

無心聽得“姑娘”二字,耳朵登時一支楞,心道:“什麼,那是個女子麼?這可不成,修道之人,慈悲為懷,不能見死不救,隻是不知這莎姑娘好不好看。”他把串著小半塊竹鼠的竹枝往火塘邊一插,右手伸到肩後握住鋼劍,左手已撚出了一道符紙握在掌心,從樹葉縫隙間探頭看出去。

此時恰是霹靂一聲,這個雷仿佛就在耳邊,震得大地也在顫動,竹林中也起了一陣大風,竹葉唰唰亂響。

赫連午拚命抵擋著那七個怪人的攻擊,胸口卻像堵著一團東西,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那是些什麼東西!

他自幼便聽長輩們對自己說,行俠仗義,懲奸除惡,乃是劍士本分。世上萬事,總是邪不勝正,可現在看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那些賊人一個比一個厲害,三一寺裏柳成越的本領已是讓赫連午雙腿發軟,好不容易逃出來,莎琳娜卻像中了邪一般,身子軟軟的,幾乎失去了知覺,隻是靠在赫連午身上。這等軟玉溫香,原來赫連午是求之不得,可見莎琳娜這等模樣,他心急如焚,哪裏有半分綺念。迷迷糊糊中聽得莎琳娜說了“勝軍寺”三個字,他倒也知道城外有個勝軍寺,心想隻怕勝軍寺中有莎琳娜的接應,哪知到了這兒,忽然迷失了方向,又突然冒出七個怪人。而這七人的本領怪異非常,自己拚命擋住七人攻勢,可這這些人形同鬼物,身上已不知被他的短劍刺中多少,卻連半滴血也沒流,渾若無事。

這些還是人麼?赫連午心中越來越害怕,忽然聽得身後樹叢一陣亂響,他手中的三支短劍已是蓄勢待發,看也沒看,喝道:“叱!”三支劍便向響聲來處射去。

雷聲一陣響過一陣,忽然地麵也似震動了一下,但僧眾都專注於經文,恍然不覺,五明卻是身子一震。

勝軍寺的晚課比平常寺院要長得一倍還多,直到現在,晚課仍然隻過了一半而已。今日的晚課一開始,五明便覺得心頭氣血翻湧,總是覺得有些異樣,方才這一聲雷響,更是讓他身子都像翻了個個,難受之極,眼前也像閃過無數煥著奇彩的異光。

不對,這情形不對。

五明站了起來,正端坐誦經的僧眾不禁愕然。平時晚課,有監律僧在旁巡視,哪個和尚誦經不力,便是一棒打將上來,哪知今日住持居然自己停住了誦經,一眾僧侶不覺啞口無言。

五明一站起來,方才覺察自己有點失態。大德高僧向來號稱八風不動,今日卻被這一聲雷驚得方寸大亂,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看了看正愕然望著自己的一幹僧侶,臉上也聲色不動,道:“今日便到此為止,諸位回禪房安歇吧。”那些僧侶聽得晚課提前結束,不免心中暗喜。隻是臉上個個亦是不動聲色,肚裏卻是念阿彌陀佛者有之,念高皇經者有之,暗叫僥幸不迭。

回到方丈,五明仍然覺得心如亂麻。他苦修禪定,至今已有數十年,今日這般心神不寧,還是第一次。正在方丈中坐立不安,卻見豐幹站在門口。五明眉頭一揚,道:“豐幹,有什麼話麼?”

豐幹有些遲疑地走了進來,小聲道:“師父,那無心真人用罷晚膳便出去了,至今還不曾回來。”

五明心頭一震,霍地站起來,道:“是嗎?”

原來是因為此事。高判官那些人一定已經動手了,怪不得自己會心神不定,看來是不安於心。五明自詡道行高深,平生從來未做破戒之事,但那無心道人為押送賑災銀而來,隻是有功德人,自己卻見死不救,反將他推入圈套,因此才會心魔突起吧。五明默默地想著,豐幹見師父神色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有些惶惑,低聲道:“師父,要不要弟子去找他回來?”

五明歎了口氣,道:“豐幹,《法華》有謂:‘佛無食想,久離八風,不為損益’。何謂八風?”

豐幹心中惴惴,暗道:“師父怎麼考我功課了?”《法華經》全名《妙法蓮華經》,號稱“諸佛如來秘密之藏,於諸經中最在其上”,豐幹是背得爛熟的,馬上接口道:“八風者,世有八法,為世間之所愛憎,能扇動人心,故名八風。一利、二衰、三毀、四譽、五稱、六譏、七苦、八樂也。得可意事名利,失可意事名衰,不見前排撥名毀,不見前讚美為譽……”他還要念下去,五明打斷了他的話道:“既然八風不能動,那就不必多想了。”

豐幹心中仍是不安,隻是垂頭道:“是,是。”

五明又歎了口氣,道:“等此事一了,本寺為那位無心真人做一場法事,以祈冥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