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岩收斂了歡脫的性子,整日靜靜守著,不過他發現巫千雪的眼淚一日比一日少了,漸漸開始對著張元宗自言自語,從兩人的相遇說起,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見到這般情景,他知道巫千雪已然放棄,心下難過不已。
自那日解開心結,玉無雙便住在雲浮宮,由宮中心腹戒嚴保護,她陪著巫千雪,時常勸慰,卻不見成效。張蘭亭從未出口詢問過張元宗的境況,隻是偶爾在門外路過幾回,時刻冷著一張臉,看不透他的心思。
楚青岩幾次都差點忍耐不住,師兄若不是因為他,又怎會瀕臨死地?師兄在他的心中一直是兄長、師父甚至父親的角色,若他真得就此死了,他才不管張蘭亭是不是師兄的小弟,都要拔劍相向,宣泄自己的憤怒。
這一日,花家掌門花子窮風塵仆仆趕至九幽山,想他花家為正道四大世家之一,堂堂掌門孤身深入太一教著實冒險。況且,去年太一教大舉進攻花家,害死不少花家子弟,而自家長老魏紫宸也死在南疆,兩者可謂勢不兩立。
按理說這位孤介的掌門是不可能上山的,但因為某些緣由他不得不來。九幽山上風光旖旎,正是一片早春景象,可花子窮無心欣賞。他心事重重隨著帶領之人一路進入雲浮宮,直接被領入內院,自始至終太一教主都未現身。
巫千雪正自黯然神傷,忽聽人通報花家掌門前來替張元宗診治,緊接著便看到一位老者跨進門來。老者一身半舊白衫,頜下一縷紫髯,高瘦挺拔,神情冷肅。玉無雙和楚青岩也就罷了,巫千雪呆呆看著他臉上依稀熟悉的痕跡,嬌軀一震,心中翻湧著欣喜、緊張、膽怯、悲傷等諸般情緒,這個人是她的祖父。
她幾乎要迎上前去當場與他相認,可是看到花子窮淡淡掃來的目光,裏麵是那種疏離冷淡的意味,最終又忍住了。花掌門有些不耐地抬手輕揮,示意巫千雪等人讓開,他閉口不發一語,似是不屑同魔教中人打交道。
張元宗靜靜躺在床上,臉色青金交雜,狀況極其糟糕。花子窮輕輕嗅了嗅房中濃重的藥味,目光掃了掃張元宗身上的銀針,然後伸手開始為他診斷。巫千雪等人皆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露出無能為力的神色。花掌門整個過程都木著一張臉,光號脈就花了一炷香的時間。
他收手淡淡問道:“這幾日是誰在為他診治?”巫千雪微微一頓,輕聲答道:“是我。”花子窮有些意外道:“你是誰?”仿若有一雙手急撥心弦,巫千雪猶豫再三無法直答“花雲裳”三字,道:“小女巫千雪。”花子窮隨意道:“年紀輕輕醫術竟有這般造詣,著實難得,可是師從少陰穀?”
巫千雪聞言微微發愣,花子窮似乎並不知自己是他的孫女,難道花未眠還未曾告訴他?她多想回答從學花家,可是最後隻得無奈道:“是。”楚青岩哪裏管得了那麼多,忙道:“花前輩,我師兄他情況如何?”
花子窮詫異地望著他,道:“他是你師兄?”楚青岩急道:“是啊。花前輩,我師兄他怎麼樣了?”花子窮一本正經道:“這麼說你不是魔教中人?”楚青岩微微一怔,又追問道:“前輩,我師兄……”花子窮淡淡道:“急什麼!他反正也沒救了。”
楚青岩驚叫道:“什麼!師兄真的沒救了嗎?”花子窮平靜道:“以他的狀況,能夠拖到現在,隻能讚一句這位姑娘醫術高明。人活世上皆有一死,不必太過不舍,你們還是為他準備後事吧。”言語不悲不喜,似是作為大夫的見慣了生死,也看淡了生死。
玉無雙擔憂地望著巫千雪,而巫千雪已是無淚可流,這個結果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嗎?門外的張蘭亭聽到這話,麵無表情,默然轉身,楚青岩恰好看到他的背影,猛然喝道:“你給我站住!”張蘭亭步履頓止,轉身冷冷地瞥著衝出來的楚青岩。
楚青岩憤怒道:“都是因為你,害得師兄將死!你罔顧人倫,親手弑兄,簡直慘無人道,我今日定要替師兄好好教訓你!”張蘭亭冷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大放教訓本座這等厥詞!”
楚青岩怒不可遏,揮手便是一道劍氣激射,張蘭亭隨意探掌壓下,這道劍氣頓時被擊散。楚青岩不管不顧,道道劍氣接踵而至,霎時漫天劍影,銳風碎空,狂斬太一教主,似要將其絞殺在此,以慰師兄將逝之靈。
張蘭亭似是不願同之計較,純以守勢化解攻擊,但是這般以掌勁擊散劍氣,完全依仗的是深厚的功力,因此守勢反而比攻勢更加消耗內息。他日前被慕容太陰偷襲重傷,現下還未痊愈,此番與楚青岩交手導致身體不適明顯加劇。
楚青岩年歲雖小,但已經深得龍門劍氣的精髓,隻待修行日深,修為累積,便能成長為張元宗一般的人物。如今他已是一位驚豔江湖的高手,任何人都無法忽視,即便是太一教主張蘭亭亦不能。
龍門劍氣如狂風暴雨一般奔襲,張蘭亭無視身體損傷加重,依舊穩如泰山,出掌毫不拖泥帶水。短短時間,劍氣驚春寒,奔掌動神雷,雲浮宮中的下屬聞聲趕來,見是教主正在激戰楚青岩,皆不敢上前插手。
兩道身影你來我往,一路飄移出了這個院落。玉無雙憂心張蘭亭的傷勢緊跟著追了出去,巫千雪正為噩耗黯然神傷,兀自守著張元宗,無暇關心外界如何天翻地覆,花子窮看著巫千雪猶豫幾瞬,似是擔心楚青岩這個非魔教中人受損,也尾隨而去。
當眾人一路追至雲浮宮西北角上的院子,隻見太一教主已然動了真怒,不再顧忌,轉守為攻,掌下風動雷鳴,凝聚的掌勢猶如泰山傾倒,呼嘯著向楚青岩壓下。麵前夭矯的劍氣刹那間被掌風湮滅,狂湧向揮劍之人。
楚青岩頓時眼露驚色,悟道之劍即刻出現在手中。此劍名為流光,蓋因劍動之時好似流星劃破天空的光影,遂得此名。他運劍奮勇迎上,劍芒透出三寸有餘,毅然同張蘭亭的掌勢相抗。龍門中人的悟道之劍不知藏於身上何處,又好似無處不在,也算是一件未解之謎。
掌與劍在虛空中停頓片刻,然後兩人各自被肆虐的勁氣轟退幾步。流光偏斜,空氣中激蕩的力量卷向楚青岩,他又連連揮斬三劍,方才將暴虐襲來的力量斬滅。以張蘭亭此刻的狀況,要勝楚青岩並非難事,可是他重傷未愈,必定會付出慘重的代價,僅是這一掌已經令他嘴角溢出一縷鮮血。
轉瞬之間,兩道身影複又乍分乍合,激戰在一處,掌風、劍光風生水起,周遭一片狼藉。玉無雙花容慘變,脫口叫道:“別打了!你們快住手!”兩人一個是張元宗的兄弟,一個是張元宗的師弟,誰真要有個萬一,皆非她樂見之事。
兩人哪裏會聽從她的勸說,出招反而愈加沒了顧忌。張蘭亭嘴角的鮮血滴落在地上,楚青岩的狀況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出招皆露頹勢,卻更顯慘烈。就在兩人再一次出招之時,猛然從斜裏躥出一道白影,直奔著張蘭亭背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