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心體與形體(3 / 3)

內丹南宗之說,基本架構大抵也是如此。張伯端《悟真篇·序》說:“仆既遇真詮,安敢隱默?所得成律詩九九八十一首,號曰悟真篇。及乎篇集既成之後,又覺其中惟談養命固形之術,而於本源真覺之性有所未究,遂玩佛書及傳燈錄,至於祖師有擊竹而悟者,乃形於歌頌詩曲雜言三十二首,今附之卷末,庶幾達本明性之道,盡於此矣。”就其整體理論來說,其實亦如王重陽一般,可分為性理與命功兩部分。命功為養命固形之術,性理則王重陽兼采了佛教的慈悲、持戒、忍辱,儒家的孝敬、忠君、尊師;張伯端吸收了禪宗的“明心見性”。其後道教內丹學各派紛紛講三教合一或仙佛合宗,蔚為風氣,殆皆如王重陽、張伯端,是由它這種特殊的理論結構所導生出來的。但性命雙修,不隻是分列性理與命功而已,其命功亦須講性命雙修。張伯端之前,如崔希範《入藥鏡》說:“水真水,火真火,水火交,永不老。水能流,火能焰,在身中,自可驗。是性斂,非神氣。”謂大藥就在身中,不假外求。其藥以鉛汞為主。鉛汞指水火,而此水此火又並非一般所說的水與火,乃是身體內部的心火與腎水(注意:心火即真水,因離中有陰,心中有液,此液即為真水;腎水才是真火,因坎中有陽,腎中有氣,此氣乃真火)。兩者水火相交、陰陽既濟,就稱為性命相合(元蕭廷芝注雲曆代丹家對性命的解釋都不外將命歸為氣、形、身,將性歸為神、心。如《西山群仙會真記·養心》:“從道受生謂之性,自一稟形謂之命。

《入藥鏡》:“是性命,非神氣。”王道淵注:“性即神也,命即氣也。性命混合,乃先天之體也。神氣運化,乃後天之用也。故曰‘是性命,非神氣’也。”彭好古注:“在天者成性,在地者立命,遂有性命之分。”

李攀龍注:“性,火也。命,水也。性命,水火之本源也。性命即鉛汞,鉛汞即性命。性命即神氣,神氣即性命。”等等都是。內丹學各門派皆主雙修性命,但在修性修命的先後、次序及下手處等方麵則各持己見。一般認為北宗、文始派、青城派是先性後命;南宗張伯端等則為先命後性。張伯端《悟真篇》雲:“虛心實腹義俱深,隻為虛心要識心,不若煉鉛先實腹,且教收取滿堂金。”彭好古注:“虛心是性功上事,實腹是命功上事。不若煉鉛服食先實其腹,使金精之氣充溢於身,然後行抱一之功,以虛其心,則性命雙修,形神俱妙,大修之事畢矣。”仇兆鼇補注:“心之所以不虛者,緣汞無鉛伏,故觸境易搖,不若煉鉛以製伏之,使心有所含育也。南宗先命而後性,於此章見之。”(《悟真篇集注》)至於北宗則主張三分命功,七分性功。以清淨為主,以“識心見性”為首要。故王重陽說:“隻要心中清淨兩個字,其餘都不是修行。”(《重陽全真集》卷十)馬鈺說:“清淨者,清為清其心源,淨為淨其氣海。”(《丹陽真人語錄》)丘處機說:“吾宗惟貴見性,水火配合其次也。”(《長春祖師語錄》)但不管北宗、南宗,抑或東派、西派,其修丹的終極處都要落實在煉神還虛以合道上,因而修性為內丹修煉過程中最基本的修煉手段。所以李道純說:“仙師雲:隻煉金丹不達性,此是修行第一病。隻修真性不修丹,萬劫陰靈難入聖。誠哉言歟!”“左為性,性屬離;右為命,命屬坎”,可見性命相合即是水火相交)。其後五代時陳樸《內丹訣》與此相似,說:“心光腎液合丁壬……心腎始交通……火自海門朝帝座。”心屬火,配南方丁;腎屬水,配北方壬。經二轉三轉之後,“真水真火,上下交合,以配丁壬而抱養真丹”。至張伯端,所著《玉青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訣》亦有《坎離說》,謂心腎交、鉛汞合、精神會,丹即可以成就。同時元金月岩編《抱一子三峰老人丹訣》也說:“凡修仙學道之士,先要識性命根源。根源者,此是人之心腎也。”

這些都是以坎離心腎水火講性命的。但王重陽之後,此說又有新的發展,不以心講性,改由腦說。其說倡自丘處機,他所著《大丹直指》雲:“金丹之秘,在於一性一命而已。性者天也,常潛於頂;命者地也,常潛於臍。頂中之性者,鉛也、虎也、水也、金也、日也、意也、坎也、坤也、戊也、姹女也、玉關也。臍中之命者,汞也、龍也、火也、根也、月也、魄也、離也、乾也、己也、嬰兒也、金台也。”(下卷)這段話,在據信為尹誌平弟子所著之《性命圭旨》中發揮得更廣。頂中之性(汞、龍、火、根、日、魂、離、乾、己、天、君、虛、兔、無、主、浮、朱砂、扶桑、姹女、昆侖),臍中之命(鉛、虎、水、蒂、月、魄、坎、坤、戊、地、臣、實、烏、有、賓、沉、水銀、華嶽、嬰兒、曲江),“總來隻是這兩個字,兩個字隻是一個理,故盲修者歧而二之,若真修者合而一之。合一者,煉氣而凝神,盡性而至命,烹鉛而幹汞,取炊而填離”(《性命雙修萬神圭旨》利集第五節口訣)。

5、各種養形左道

凡此諸說,均為命功。故無論如何說性命雙修,都仍隻是就人之身命說。如此,也能稱之為形神合一嗎?不是隻偏於形體嗎?不然。我們在前麵講過:王重陽所說的“心”就同時是物質心也是神識心。同理,諸家所說之坎離、心腎、鉛汞、精血等,並不純然是物質,因為彼等所雲精氣等常是說先天之元精元氣,未必為呼吸之氣與淫佚之精;精氣之運動以至相合,又須靠意或其他虛靜心神之類功夫。這類功夫,諸家巧妙不同;所講的心腎鉛汞又常是“不可以有形求,不可以無形取”(張伯端語),“非印堂,非腦門,非肚臍,非膀胱,非兩腎,非腎前臍後,非兩腎中間。上至頂門,下至腳跟,四大一身,才著一處,便不是也。亦不可離了此身,向外尋之”(《中和集·玄關一竅》),“涕唾精津氣血液,七般靈物總屬陰,乃後天渣質之濁陰”(張三豐《玄機直講·一粒黍米說》)……如此雲雲,所以才難懂,才使修道人望洋興歎,不知如何下手。否則,單憑那簡單的心腎相交雲雲之術法便能成仙嗎?

而不幸曆來修煉者大多在此誤入了歧途,隻知命,隻知身形,而不知性,不知心神,以至於他們雖自命為修道煉養之士,實乃大悖於道教之宗旨。李道純《中和集》論“旁門九品”曾痛斥之,曰:

禦女房中,三峰采戰,食乳對爐,女人為鼎,天癸為藥,產門為生身處,精血為大丹頭;鑄雌雄劍,立陰陽爐,謂女子為純陽,指月經為至寶,采而餌之,為一月一還;用九女為九鼎,為九年九返。令童男童女交合而采初精,取陰中黍米為玄珠。至於美金花、弄金槍,七十二家強兵戰勝,多入少出,九淺一深,如此邪謬,謂之泥水。丹法三百餘條,此大亂之道也。乃下品之下邪道也。

又有八十四家接法,三十六般采陰。用胞衣為紫河車,煉小便為秋石,食自己精為還元,捏尾閭為閉關。夫婦交合,使精不過為無漏;采女經為紅圓子。或以五金八石修煉為丸,令婦人服之,十月後,產肉塊為至藥,采而服之。如此謬術,不欲盡舉,約有三百餘條,乃下品之中外道也。

又有諸品丹灶爐火,燒熱五金八石,勾庚乾汞,點茅燒艮,撥灰弄火。至於靈砂外藥、三遜五假、金石草木服餌之法,四百餘條,乃下品之上外道也。

這些下三品之法門,共同的特色,在於“求諸身外”,而非“返求諸己”。其次,又都隻在形術上花腦筋,毫無精神上的修養功夫,甚至“以鄰為壑”,用采擷他人、損耗他人來補益自己,所以被視為最下品。對此,張三豐也說:

又有一等小根盲人,見先聖所言外陰陽、外爐鼎、外藥物,執迷女子為鼎器,則又可哀已也。某見酷好爐火者,百無一成。又以軒轅鑄九鼎而成道,以為必用鼎器九人,謬之甚矣。嚐見有進過五七鼎,亦無成就者。且人念頭一動,先天淳樸即散。先天既喪,後天雖存,究何益於身心?不過聊存其四大而已。

《性命圭旨》則說修道者有九十六種外道、三千六百旁門:

旁門小術,易學難成而見效速。是以貪財好色之徒,往往迷而不悟。其中有好爐火者,有好彼家者,有視頂門者,有守臍蒂者,有運雙睛者,有守印堂者,有摩臍輪者,有搖夾脊者,有兜外腎者,有轉轆轤者,有三峰采戰者,有食乳對爐者,有閉息行氣者,有屈伸導引者,有三田還返者,有雙提金井者,有曬背臥冰者,有餌芝服術者,有納氣咽津者,有內視存想者,有休糧辟穀者,有忍寒食穢者,有搬精運氣者,有觀鼻調息者,有離妻入山者,有定觀鑒形者,有熊經鳥申者,有餐霞服氣者,有長坐不臥者,有打七煉魔者,有禪定不語者,有齋戒斷味者,有夢遊仙境者,有默朝上帝者,有密咒驅邪者,有見聞轉誦者,有食己精為還元者,有捏尾閭為閉關者,有煉小便為秋石者,有采女經為紅鉛者,有輕舉而思以駕風驂者,有吞精咽華以翕日月者,有步罡履鬥以窺星辰者,有依卦爻之序而朝屯暮蒙者,有售黃白之術而燒茅弄火者,有希慕長生不死者,有馳誌月日飛升者,有著相執而不化者,有著空流而不返者,有持定慧而望解脫者,有祛貪嗔癡而思清靜者,有生而願超西域者,有死而願登天堂者,似此泯泯棼棼,難以悉舉。

這些批評,固然不乏內丹一脈之偏見,因此符籙丹鼎齋醮等等都遭了貶抑;但若與莊子批評刻意養形者那些話合看,便不難發現:養形以求壽者,不但未因莊子之指摘而稍戢其聲勢,更與道教守一、還精、存思、養氣、煉神等術相結合,而更朝養形一麵去發展,而且此類人士亦均號稱為道教,波衍甚盛。無怪乎李道純、張三豐等人要將之判為旁門左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