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化些鬆柴,周圍疊起;台下掘個地道,可容一人走得出來。直到了開期第一日,講經完畢,大和尚開口說道:“大眾們須要速速用心理會,我在此也不久了,隻待四十九日道場圓滿,我就要回首西方去了。”那些善信聽見大和尚就要回首,卻是異事。一時開動,四遠傳聞,那些布施錢糧的堆山塞海而來。李元帥密密著落幾個長老上了號籍,一一收貯在內。看看到那圓滿之期,人也晝夜不散。四圍鬆柴越發添得多了,四麵的人好象似看戲的,隻等那時上台,不知大和尚顯出怎麼活佛的神道、聖憎的證果。長老心事:“有那台下的地道出路,隻說外邊放起火來,我自有影身法兒。出了地道,日後隨了元帥,天涯海角受用不了。”那知元帥日常間一片機心,原是要算計那長老的。到了放火的時節,將那地道關閉緊了,長老方悟得元帥騙他,也說不得,硬著身軀,不一時頓成灰燼。元帥在下至誠禮拜,就有附會的說道:“親見大和尚穿著大紅袈裟,五色祥雲,許多幢鏣寶蓋,接引西方去了。”次日,元帥又在火堆中放些細白石頭,都道撿得許多舍利子。元帥收去,即欲與死灰祖師造塔,這也就應著當初取法名識了。那方不論男女,都有布施,不上一月,積了三十餘萬。元帥一一收去,充作兵餉,並無一人知覺。這也是一個大和尚超升故事。若是這長老日常裏隻是苦行焚修,不裝這個模樣,那李元帥也不來下此刻毒之著。後來說出這段情節,天下之人齊口稱快。“假使大和尚果能知得過去,未來,怎麼被人暗算到這地位?可見大和尚都是假鈔,人自癡迷,將自己血汗掙的錢財被他騙去。”眾人道:“如今大和尚挨肩擦背,委實太多,那能個個登壇、人人說法?近來人也有些厭薄,不大十分的與他。聚做一團,無有齋吃,隻好一個頂著一個,猶如屋角頭的臭老鼠,扯長一串,拿個引磬,托著缽盂,沿街化食,單單學那釋迦乞食舍衛城中光景。這卻是大和尚做出來的下場頭也!”豆棚主人道:“仁兄此番說話,果然說得痛快。豆已煮熟,請兄一嚐何如?”
總評舉世佞佛,孰砥狂瀾,有識者未嚐不心痛之。韓文公佛骨一諫,幾罹殺身之禍。然事不可止,而其表則傳,千古下讀之,正氣凜凜。及為京兆尹,六軍不敢犯法。指之曰,是尚欲燒佛骨者。噫嘻!辟佛之神亦威矣。今世無昌黎其人,所賴當事權者,理諭而法禁之,猶不懲俗,乃複為之張其焰,何也?夫彼以為咄嗟檀施,聊以懺悔罪孽而已。豈知上好下甚,勢所必然也。縱不能如北魏主毀佛祠數萬區,又不能如唐武宗驅兆者而盡發,第稍為戢抑,以正氣風之,庶可安四民、靜異端矣。此篇拈出李抱真處分死灰事,為當權引伸觸發之機,雖不必如此狠心辣手,所謂法乎上,僅得乎中。代佛家之示現忿怒,即其示現哀憫也。猶夫梵相獰異,正爾低眉垂手矣。讀者且未可作排擊大和尚觀,謂之昌黎《原道》文也可,謂之驅鱷魚文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