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是在光緒八年(1882年),朝廷任命彭玉麟為兵部尚書。與過去一樣,他接旨後即請辭,朝廷未準。不久,中法戰爭爆發,朝廷命他率領舊部將士並增募新軍,迅速前往廣東部署海防。他認為此時是臨危受命,不宜再辭,便以衰病之軀奉旨赴粵,帶領所部駐紮南海前線,整修虎門要塞,加強沿海防備,遣部將防守欽州、靈山。多次上疏主戰,戰後疏請嚴備戰守,以防後患。中法戰爭勝利結束後,光緒十一年(1885年)三月,他便上疏請辭兵部尚書之職,朝廷未予接受。他又於這年八月、第二年八月、第三年七月、第四年六月接連四次上疏請求辭職。鑒於他的執著,朝廷隻得接受。
“不要命”、“不要官”之外,彭玉麟還有一大美德,即“不要錢”。鹹豐四年(1854年)冬,彭玉麟率湘軍水師配合陸師攻陷了太平軍的要地田家鎮後,清廷獎給他四千兩白銀,他卻轉而用於救濟家鄉。他在給叔父的信中說:“想家鄉多苦百姓、苦親戚,正好將此銀子行些方便,亦一樂也。”還要求他叔父從中拿出一些銀兩在家鄉辦所學堂,期望為家鄉“造就幾個人才”。他要求自己和家人卻甚為嚴苛。當他得知兒子花費兩千串銅錢修葺了家中老屋之後,即去信嚴詞斥責:“何以耗費若斯,深為駭歎。”說他一貫將“起屋買田視作仕宦之惡習,己身誓不為之。不料汝並不來信告示於我,遽興土木;既興土木之後,又不料汝奢靡若此也。外人不知,謂吾反常,不能實踐,則將何顏見人!”其實,他兒子修葺後的老屋也不過是三間土牆瓦屋而已。
彭玉麟自律甚嚴,但對他人十分大方,他自己的錢,常常用於周濟窮困的親友,贈與凱旋的部下,還積極讚助公益事業,現在衡陽城內的船山書院就是他一手捐建的。彭玉麟在去世前將為官幾十年的官俸、養廉、經費等加起來上百萬兩的收入全部捐出來做了軍費。
清代書畫有兩絕:一為鄭板橋的“墨竹”,二為彭玉麟的“梅花”。彭玉麟工書善畫,尤精於畫梅,所畫梅花風骨凜然,虯枝如龍,花似血濺,人譽之為“兵家梅花”,時人多以為神品。其畫梅之愛好來自於他以罕見的癡癡柔情演繹的曠世之“梅姑之戀”:彭玉麟小時候曾經住在安徽安慶的外婆家裏,最喜歡跟外婆的養女梅姑一起玩耍。梅姑雖然隻比彭玉麟大一點點,但是從輩分上講,她是彭玉麟的小姨。兩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但兩人的戀情因為八字不合遭到家長的反對。後來彭玉麟跟著全家搬回衡陽去,他和梅姑不得不忍痛分別,而這一別就是十四年,彭玉麟也已娶妻成家。在彭玉麟三十歲的那一年,他聽說舅舅在安慶去世了,外婆和梅姑沒有人贍養,於是他趕緊派了自己的弟弟去安慶,把外婆和梅姑接到衡陽來住。而梅姑來到彭家沒多久,彭玉麟的妻子嫉恨彭玉麟與梅姑的關係,唆使彭玉麟的母親把梅姑嫁出去了。彭玉麟曾經考慮要阻止這件事情,但是因為決斷遲了,錯過了最後挽回的時機。梅姑出嫁四年以後,死於難產。彭玉麟傷心得捶胸頓足,在梅姑墳前立下誓言,要一生畫梅,以萬幅梅花紀念她。彭玉麟後來在詩中寫到“前機多為因循誤,後悔皆以決斷遲”。
彭玉麟說到做到,他畫了整整四十年,才完成了以萬幅梅花紀念梅姑的承諾,而且他喪妻後終生未娶。他畫的梅花:幹如鐵,枝如鋼,花如淚。他辭官隱居期間,一是在湖口的水師昭忠祠旁邊建廳,遍栽梅花,號稱“梅花塢”,即今天石鍾山的著名旅遊景點梅花塢;二是在家鄉築“退省庵”,在庵裏吟詩作畫,畫梅數量達萬幅餘,而且每幅必自題一詩,無一雷同,而句意必有所托。每成一幅,必蓋一章曰“傷心人別有懷抱、一生知己是梅花”。可見彭玉麟對梅姑的愛是那樣的刻骨銘心,也可見他這個人的癡情奇絕、遺世獨立。
光緒十六年(1890年)三月,彭玉麟以平民之身病逝於衡陽城內的退省庵,終年七十五歲。他死後被禦賜為太子太保,建專祠紀念,贈諡號剛直。著有《彭剛直公奏稿》、《彭剛直公詩集》。曾任兩廣總督和湖廣總督的張之洞評之為“加官不拜,久騎湖上之驢;奉詔即行,誓翦海中之鱷”,並為他寫下一首五言長詩:“神州貫長江,其南際漲海。江海幸息浪,砥柱今安在……”彭玉麟的同時代人,曾任翰林院編修的著名學者俞越稱其為“鹹豐、同治以來諸勳臣中始終饜服人心,無賢不肖交口稱之,而無毫發遺憾者的唯一一人”,評價之高,足見彭玉麟名聲之重。時任湖北布政使的陳寶箴在悼念彭玉麟的挽聯中寫道:“不要錢,不要官,不要命,是生平得力語,萬古氣節功名都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