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今天我見著王彬了。聽他說王副局長被免職了。”展逸飛不想再在買房的事上繼續說下去,免得母子倆都尷尬。
高素芬有些百思莫解,更擔心展逸飛不明就裏受了王彬的欺騙,惹麻煩上身,就趕緊問道:“他去北京找你做什麼?”
展逸飛還來不及說話,高素芬在電話那邊又叮囑上了。
“你可別攬事。他求你幫忙,你能幫就幫,不能幫就別逞能。現在咱院裏沒一個人願意搭理他們一家人。王彬他媽以前就是太能了,根本不會做人,把院裏的人都得罪光了。以前誰也沒在她眼裏,現在誰眼裏都沒她。活該啊,該讓她吃吃癟,治治她了。”
展逸飛說:“媽,你怎麼說話呢?不管王彬媽咋樣,咱可不能學她啊。你放心吧。王彬來北京公幹的,我和欣怡請他吃了頓飯。”
“行啊。你們小的交往你們小的,大人的事和你們沒關。沒事就這樣吧,你爸回來了,我給他沏茶去了。”高素芬聽到展愛民回家開門的聲響,緊巴緊說完話就收了線。
手機裏傳來電話掛斷的嘟嘟聲。展逸飛撇了撇嘴,對高素芬給展愛民沏茶的事很不以為然,心底下覺得他老爸大男子主義太重了。但他哪裏能想得到,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感情就是浸潤在這些瑣碎的日常小事裏,平凡之中帶著體貼入微的溫暖。
三個多月後,又將迎來一年一度的春節。年味漸濃的日子,大街小巷與過年相關的事泛濫成災,上班的盤算著回家過年帶的年貨和禮物,當老板的打點著各種關係。每個人在這段時間似乎都很忙,忙著總結忙著計劃,但也有例外,就如展愛娟。她和夏彤本該不用蹚春運的渾水,但她心裏擱不下事,受不了那個煎熬。
進了臘月,展愛娟的電話多了起來。她隔三岔五授意展逸飛去楊建國店裏看看。也算是巧了,臘月十五那天,楊建國從美國回來了。展逸飛站在門外看到楊建國家的卷簾門打開了,他正在裏麵拾掇著衛生。
展逸飛沒敢驚動他,找了個能背著他的拐角地兒給展愛娟打去電話,說了看到的情形。展愛娟本來想把錢打到展逸飛的賬戶上,讓他轉交。事後又覺得不妥,她和夏彤商量了一番,娘倆一拍即合決定親自去北京還錢,順便去故宮等地玩玩。她們計劃著玩兩三天再回來置辦年貨。
就她們娘倆的年也好過,買些平時喜歡吃的吃食,包幾頓餃子,年就算過去了。與展愛民和高素芬相比,她們娘倆這年過得省心多了。進了臘月門,展愛民和高素芬就開始籌劃著過年的事。今年還有一個特殊情況,展逸飛前些天打電話告訴高素芬,他在節前休年假,可以回家過小年。
臨去北京前,展愛娟和夏彤前來展愛民家辭行。聽到她們娘倆的安排,高素芬心裏隨即拿好了主意,說:“你娘倆別記掛著過年的事了。大飛打電話回來,說年前休年假,能回來過小年。等你們辦完事,安心玩幾天吧。完了和大飛一塊回來,咱們兩家一塊過個團圓年,熱鬧熱鬧。”
展愛娟說:“這樣也好。哥、嫂子,我不拿捏著了。我給你們留一千塊錢,過年期間,我和彤彤就在你家吃了。”
高素芬一聽不樂意了。她感覺這比打她臉還讓她難堪,有些生氣地說:“愛娟,你這麼說話我不愛聽。就像我和你哥圖你的錢似的。你聽我的,難得你有心情陪著彤彤出去玩玩。我和你哥打心眼裏高興。衛國走了有兩年多了吧,你有過幾天笑模樣啊?今兒,我看你都笑了,說明心事不那麼重了……”
展愛民觀察著展愛娟臉上的反應,看她有些笑裏藏痛的樣子,趕緊出言製止了高素芬沒完沒了的絮叨,說:“老婆子,你想想有沒有什麼捎給大飛和欣怡的。”
高素芬說得正帶勁,不僅沒有領會展愛民打斷她的意思,還搶白他說:“過不了十天八天大飛就回來了,能有什麼可捎的。”
展愛民瞪了高素芬一眼,她早已轉過臉去準備和展愛娟說話。展愛娟笑吟吟地看了看展愛民,說:“哥,沒事,你讓我嫂子說就成。都是過去的事了。”
高素芬恍然明白了展愛民的意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展愛娟,又轉過臉和展愛民說:“哎,老展,咱們是不是弄些土特產讓欣怡捎回家去啊?東西雖然不值錢,但多少也算點心意。”
展愛娟和夏彤隨即幫著出主意,想哪些東西能上得了台麵拿得出手。他們四個人商量來商量去,最終決定捎帶一些呂城當地產的小米、冬棗,還有梨和紅富士蘋果。依照展愛民的意思,這些東西準備兩份,其中一份給楊建國。
他們進京的當天,整個北方都下了一場雪。這是自打入冬以來,北京下得最大的一場雪。或許有雪的日子才算有冬天的味道吧。在皚皚白雪的城市裏,行人依舊如織,穿梭在大街小巷。
展逸飛和董欣怡去北京西站接到了展愛娟和夏彤母女倆。但在住宿的問題上,他們發生了分歧。展逸飛和董欣怡想讓展愛娟母女倆去他們在通州租的房子裏擠擠。展愛娟和夏彤堅持在市裏找家小賓館湊合著住下來,說住在市區去景點方便一些。
“那就去南池子那邊的招待所吧。我小時候第一次來北京就在那住的。再說,楊建國家也在附近。有什麼事,也好找他幫忙照應。”展逸飛想了想,征詢著展愛娟的意見。
展愛娟問清楚了位置和周邊的情況,覺得那地兒還算合適,就答應下來。吃過午飯後,展愛娟一行四人去楊建國家拜訪。若他們再晚一步,楊建國就出門會友去了。當時,楊建國正把卷簾門拉下來上鎖,眼角餘光看到展愛娟覺得有些眼熟,等到想起來,趕緊起身迎客。
卷簾門失控,嘩啦嘩啦地卷了回去。楊建國回頭瞧了一眼,有些歉意地跟展愛娟說:“看我粗心大意的,真不好意思。嫂子,你消息很靈通啊。”
展愛娟笑了笑,指著展逸飛說:“他在北京上班。我讓他隔三岔五過來瞧瞧。”
“看看,看看,嫂子的偵察工作做得就是好啊。”楊建國說著話,把展愛娟一行人讓進了屋。
房間裏還殘存著烤肉串的油煙悶久了不通風的味道。夏彤和董欣怡聞不慣那個味,卻不好意思說什麼,隻好盡量忍著。
自打他們進屋,楊建國就沒閑著,找杯子找茶葉,忙了一頭汗。等到他好不容易坐下來,展愛娟不再客套,從包裏拿出那幾萬塊錢,原封不動地放到了楊建國身前的桌子上。
“這錢我不能要。你的心意我領了。你們老班長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心裏很清楚。所以啊,你別為難我們娘倆了。”
展愛娟至心誠懇地說著,楊建國卻有點不高興。他覺得替老班長照顧展愛娟孤兒寡母是他分內的事。兩人你說來我推去,為那幾萬塊錢的事說得展逸飛他們仨當小輩的都心生出些感慨。他們覺得,有些時候,無心幫助別人的一些小事,卻不經意間成了別人感激一輩子的大事。
如此僵持了一番,楊建國隻好暫時收下,準備另做打算。展愛娟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準備告辭,卻被楊建國攔了下來。他打聽了夏彤的情況,說要把她在廣州的事告訴曾經的戰友。展愛娟推辭不過,隻好聽之任之。
說到展逸飛,展愛娟倒讓楊建國幫忙多照顧。楊建國得知展逸飛和董欣怡有留在北京打拚的想法,好言鼓勵了他們一番。末了,楊建國打趣展逸飛和董欣怡,說:“你倆結婚的時候一定請我喝喜酒啊。我和你爸很投脾氣。”
展逸飛笑著答應,有意說出北京房價高,展愛民不同意他在留在北京的事。言下之意,他想讓楊建國逮著機會的時候勸說展愛民,讓展愛民同意他留在北京。因為之前,展逸飛從楊建國和展愛娟的聊天中了解到,他支持兒子自由發展的態度。
涉及未來的養老,楊建國更看得開。他說:“等我老了,哪裏也不去。我兒子在美國就在美國吧,我去老年公寓養老。”
世界上的事,尤其和“三情”(包括友情、愛情、親情)相關的事不是以他們的意誌而存在。世事的變化隻能說此一時彼一時,人的想法會隨著時間和逐漸老去的心態而變化著。
有楊建國幫忙買火車票,展逸飛他們回家的路順暢多了。他們一行三人是臘月二十二回的呂城。臘月二十那天呂城下了一場中雪,地麵上背陰的角落裏還殘存著些積雪未化。
他們剛下火車,就看到展愛民笑著迎過來,把展愛娟手裏的東西接了過去。他看了一眼展愛娟母女倆說:“走,都去我家。彤彤,你妗子給你包了素三鮮的水餃。”
夏彤一聽有了好吃的,不改小女孩的脾性,高興得又蹦又跳。展逸飛高興不起來,從下了車到他們一行人出了站,展愛民還未正麵和他說過話。他心裏敲起了邊鼓,感覺提前回家似乎不是明智之舉。但想到這一刀早晚都要挨,索性橫下心來走一遭。
吃過飯,展愛娟和夏彤就回家去了。展愛民擔心天黑路滑,到年根了路上不太平,堅持要把她娘倆送回家。高素芬唯恐她娘倆不相信,把她們去北京那幾天發生的一起搶包案說了出來。末了,還加重語氣說:“聽說丟了包的女的護著包不給,胳膊還被搶包的打斷了。有些事小心些沒壞處。”
這事聽起來雖然有些瘮人,卻是呂城當地的實情。每到年根,那些沒錢的人就會想來錢快的門路,好弄些錢回家過年。呂城當地的公安局加強“兩搶”的整治盡管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拗不過個別人急了眼,存在僥幸心理。
夏彤說:“舅,你還是送我們吧。”
展愛娟見夏彤說了話,不好再堅持。
去展愛娟家的路上,路過那個流浪老人住的地方。展愛民特意留神看了一下,看到那個老人把手伸進棉襖袖筒裏,整個人蜷縮在鋪了一層草苫子的石頭堆裏,那孤苦無依的情形著實讓人有些心酸。
展愛民說:“這老頭夠可憐的。我前年還給救助站打過電話,後來聽說他不願意去。”
展愛娟想起包裏還有沒吃完的麵包,站在路邊翻找出來,想讓夏彤送過去。夏彤打量了那個老人幾眼,不敢邁步。展愛民搖了搖頭,把包交給展愛娟,他把麵包送了過去。
老人看到展愛民走過來,努力點了點頭,但費了老鼻子勁還是沒有把手從袖筒裏抽出來。
展愛民看不下去,趕緊說:“你這樣待著吧。我把麵包放你邊上了。”
“謝謝。”老人含混不清地吐出這兩個字。
展愛民笑而不語地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這是他第三次聽到老人說謝謝了。最近一次是在今年夏天的某個周末。他騎車路過一處爛尾樓工地,看到老人下到水坑裏撈漂在上麵的一個飲料瓶。他還沒來得及出聲喊,老人就陷進去了。展愛民擔心老人有危險,緊巴緊從車子上跳下來,把他拉回了路邊幹燥點的地方。
夏彤看到展愛民回來,張口就問:“舅,看他對你的樣子,你們似乎很熟啊?”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展愛娟笑斥夏彤。
展愛民沒放在心上,說:“今年夏天這老頭差點掉進爛尾樓的水坑裏淹死。就為了一個飲料瓶子,唉,可憐啊。”
夏彤纏著展愛民刨根問底,打聽出了流浪老人的底細。原來老頭家就在附近,因為一筆拆遷款處理得不到位,他被女兒趕出了家門。
展愛民說:“聽說他把拆遷款給了在廣州打工的兒子,幫他安了家。他去那邊過了一段時間不適應,兒媳婦整天跟他耍臉子,他一氣之下就回來了。女兒呢,沒撈到錢,心裏有怨氣,老頭一回來,就逼他交錢。一個孤老頭子,哪來的錢?老頭是個倔脾氣,幹脆不回女兒家,就在這個旮旯裏落了腳。”
一陣冷風吹過來,夏彤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還把背在脖子後的帽子扣在了頭上。展愛娟若有所思地看了夏彤一眼,轉過臉對展愛民說:“這麼冷的天,還不把人給凍死啊?哥,一會兒你回來的時候把衛國當兵時候的被子帶過來給他吧。我一直留在家裏沒舍得扔。”
展愛民點了點頭,卻不接話,對夏彤說:“彤彤,等你媽老了,你可不能不管她啊。人到了一定年紀,事就多了,生活不能自理了就招人嫌了。但不管咋樣你都得照顧你媽。你家的情況和別人家不一樣,你爸走得早,你上學走了,你媽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以前,我和你妗子還想給你媽張羅著找一個,撮合她和楊建國。但你媽認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