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方的尤利西斯(1 / 3)

雪橇在向前行進,挽具的響聲和領隊的狗脖子下的鈴聲,似乎是一支不知疲倦的歌。默不作聲的是他們,勞累困頓的也是人和狗。新下的雪,堆積在道路上,使他們舉步維艱。尚未壓過的路麵上,鬆軟的雪總是緊緊地粘著滑板。走一步退三步,像是跟人較勁兒似的。今夜,他們沒有帳篷可搭。

雪,從昏暗的天空中飄下來,不是雪片,而是非常精細的雪晶,氣溫是零下十度,這算是溫暖了,誰也不在乎。在麥思特和比得思的頭上,護耳已經翻起,美爾牧特·提德連手套也摘掉了。

早在那天下午,狗已經累壞了,今天卻來了精神。那些天性機敏、反應迅速的狗,已經流露出不甘寂寞的神氣。想加快速度,套索的羈絆使它們不能隨心所欲,隻好豎起耳朵,粗粗地喘氣。時間一長,它們開始對那些感覺遲鈍的笨狗不滿意了,想方設法去咬它們的後腿,催它們跑得快些。受到催促的狗,立刻被感染了,又去咬別的狗。到後來,走在前麵的那乘雪橇的頭狗大聲地叫了一聲表示很高興。它在雪地上用力一掙向前掙去。這樣,皮帶一收,套索一緊,雪橇一輛接一輛地向前衝去。那些趕狗的人連忙抓住舵杆,加快腳步,不使飛速前進的雪橇壓著他們。一天的勞累,頓時煙消雲散,他們大聲地吆喝著,快狗加鞭,向前飛馳。那些狗們,也以非常高興的大叫應答他們的主人,在漸趨濃重的夜色裏,撒開四蹄,飛跑起來。

“往右拐!往右拐!”

來到一扇窗前,燈光從羊皮紙窗戶裏射了出來,眼看就到了。呼呼的育空式火爐和茶壺仿佛在等著他們。但是,今天這座木頭房子卻被人占據著。因此,先看到他們的是六十條愛斯基摩狗的狂吠,這群立刻凶猛地撲了過來,準備攻擊領頭那輛雪橇的狗。門打開了,走出一個人來,他穿了一身西北警察的紅製服,踩著沒膝深的雪走過來。那些凶猛的動物,在他的狗鞭下,立刻溫順起來。兩人都握了手,美爾牧特·提德在他自己的木頭房子前,一個陌生人迎接了他。其實,應當由斯坦雷·普利思出去迎接他。沒有身來。這十幾個客人真是什麼樣都有。全是為英國女王效力的執法者和郵遞人員。這些人雖然屬於不同的血統,但共同的生活卻把他們造就成一種類型,一種堅強,堅韌不拔的類型。這種人通常都有著在雪野中鍛煉得異常厚實的肌肉,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一顆單純而無憂無慮的心,他們的眼睛是明亮而安定的,向前直視的目光中總是露出率直和真誠。他們所統領的,是女王陛下的狗,使英國的敵人聞風喪膽,他們所食的,是女王陛下發放給他們的微薄的口糧,他們總是每天都很高興。總之,這是些見過大世麵,做過大事情的人,他們的生活極豐富,不過對於這一層,他們並不知道。

有些客人非常沒有禮貌,完全像在自己的家裏一樣,在美爾牧特·提德的床上,有兩個人正在唱歌,他們伸展四肢躺著唱歡樂歌。比得思的床鋪上坐著三四個粗壯的押運員,他們蓋著毯子,邊聽故事邊搓腳。講故事的人據稱在沃爾斯利的艦隊裏當過水兵,等他講累了,一個牛仔又接過去,當年他跟隨布法洛·比爾曾經踏遍了各國的首都。在屋角裏,有兩名曾經在一個戰壕裏打敗了的混血兒。一邊修補雪橇上的皮帶,一邊回憶當初西北到處舉起義旗,路易·裏爾稱霸一方時的經曆。

不管是做什麼無聊的事,他們都感到很有意思,笑聲不斷。無論多麼危險的事,隻要是水旱兩路上的,在他們那尖刻的嘴下,都變得平常而稀鬆。所以還提起這一類的平凡故事,乃是因為其中的幽默可以博得人們一笑。普利思對這些無名的英雄非常著迷,他們親身經曆了曆史的轉折、參與了曆史的創造,但是講起那些偉大的業績,傳奇人物時,他們卻像拉家常一樣,講得聲情並茂。普利思為此慷慨解囊,拿出自己珍愛的煙草分給大家享用,作為回報,客人們那鏽跡斑斑的記憶鏈條,又一環接一環地展開了。又重新想起了那舊忘的故事。

大家漸漸停止了說話,客人們裝上了最後一鬥煙草,打開了那些紮得很緊的皮毯子,準備休息了。普利思回過頭去找老朋友提德,從他那兒,能聽到更多相關的故事。

“好吧,那個牛仔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美爾牧特·提德說著伸手解開了他的鹿皮鞋的帶子。

“那個跟他躺在一起的,有英國血統,那你可能猜到了。其餘的人,全是流落在森林中的浪蕩鬼沒人知道他的血統不過,睡在門邊的那兩個,卻是‘法國種’,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木炭’,就是首批來到加拿大森林中以狩獵為生的法國移民的後代。那個圍著絨線遮襠的小夥子,透過他的眉毛和下巴,你能看得出有個蘇格蘭男人曾經在他媽媽的煙霧繚繞的帳篷裏擦過眼淚。這邊這個頭枕著長大衣的帥哥,是半個法國人,他說的話你聽到了,他不喜歡睡在他旁邊的那兩個印第安人。但你可能不知道,當年裏爾率領‘法國種’的人造反時,純種印第安人從未支持過他們。這樣,彼此就不大友好了。”

“可是,坐在爐邊的那個雙眉緊鎖的家夥是誰呢?我肯定他不懂英語。整個晚上,他一言不發。”

“你弄錯了,他的英語很好。從他聽別人說話時的眼神你能看得出。不過,他跟這兒的任何人都沒有關係。當人們講他們自己的家鄉話時,你看得出來,這個人聽懂了。我也確實給弄糊塗了。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讓我們來了解一下。”

“請你給爐子加點柴!”美爾牧特望著那個來曆不明的人,大聲地說。

他馬上照辦了。

“他肯定在什麼地方經過專業性的學習。”普利思小聲嘀咕道。

美爾牧特·提德點了點頭。他脫下襪子,謹慎地穿過躺著的人堆,來到爐邊,把濕襪子掛在二十來雙同樣的襪子當中。

“你什麼時候可到達道生?”他試著問。

回答之前,那人先將他仔細地打量了一遍。“聽說有七十五裏,是不是?可能得用兩天吧。”

細聽他的話,口音有些特別,但說話很流暢,遣詞造句非常自如。

“從前有沒有來過這兒?”

“沒有。”

“西北邊遠地區呢?”

“去過。”

“你出生在什麼地方?”

“不。”

“那麼,那你是來自哪?你跟這些人沒有相同的地方。”

美爾牧特·提德把手揮向那些趕狗的,包括普利思床上的兩名警察。

“你到底從哪裏來總覺得見過你似的,但是卻忘記是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你。”他答非所問。美爾牧特·提德的問題被岔開了。

“你見過我嗎?那是在什麼地方?”

“不,是你的朋友,牧師,在帕斯提裏克,在很久之前。有一回他問我,有沒有見過美爾牧特·提德。他拿過我幹糧,在那裏,我沒有多呆。不知道他是否跟你提起過我。”

“是你!你就是那個用海獺皮換狗的人?”

他點了點頭,磕出煙鬥裏的灰,顯然,他不想談下去了。美爾牧特·提德吹滅了那盞鐵罐頭盒做的油燈,同普利思一塊鑽進毯子裏去了。

“喂,這個人是誰呀?”

“不知道,他故意岔開我的話不知為什麼,一談到自己,他就像蛤蜊一樣緊閉了口。這使人更加奇怪。關於他,我知道一些。八年前,在沿海一帶,人人都對他感到非常奇怪。說實話,這個人還真有點兒神秘。在一個嚴寒的冬天,他從幾裏之外的北方而來,沿著白令海,像被魔鬼追趕著,他一路趕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從哪兒來,隻知道那是遙遠的北方。他到過高洛溫灣,瑞典牧師給過他一些糧食,並且指給他向南走的路線,當時,他已經走得沒有一點力氣。這些,都是我們後來聽到的。他離開了海岸線,從諾屯海峽筆直地渡過來,氣候非常惡劣,真是雪暴風狂,要是換一個人,就是有一千條命也死掉了,但是他卻堅持地。由於錯過了聖·邁克爾,他選在了帕斯提裏克登陸。他扔掉了所有東西,隻剩下兩條狗,差一點就把性命也丟掉了。

“見他如此急於趕路,羅布神父就給了他一些糧食,但是狗,一條也不能給他,因為神父隻等我一到,也要馬上出門。我們的尤利西斯最了解這樣的事了,沒有狗無法上路,因此有好幾天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他的雪橇上有很好的海獺皮,這東西很值錢,跟黃金差不多,這你是知道的。那時的帕斯提裏克有個俄商,他有幾條狗,要殺了吃肉的。這筆生意一談即成。當這個奇怪的人繼續往南走時,他的雪橇前邊已有一群狗了。這個夏洛克於是就有了一批珍貴的海獺皮。我見過它們,真是漂亮之極。我們給他算了一筆帳,他在每條狗身上至少賺了五百塊。這倒並不是由於這個人不知道海獺皮的珍貴程度和價格,他雖是個地道的印第安人,但他肯定跟白人打過不少交道,從他話裏就能聽出來。

“後來有八個年頭他一些消息都沒有,今天卻在這兒又見了,努尼娃特島的人說海水解凍時他曾在那兒找東西吃,後來就不知去哪兒了,真不能想像他在多艱苦的地方呆過,做過什麼,怎麼又離開了那兒?而且他還受過訓練,普利思,這個印第安人可真有點神秘。”

“是呀,不過我還是先解決自己的事吧,我的事也夠煩的了。”這個年輕的采礦工程師被弄得極度興奮、幻想不斷,在漆黑一片裏凝視著屋頂出神,聽著美爾牧特·提德的呼嚕聲,心情才漸漸沉靜下來。最後不知不覺睡著了,他夢見自己在無盡的雪野中流浪飄泊,在路上與狗一起跋涉,夢見忙碌和艱辛,終於像男子漢一樣英雄般地死去。

次日,天亮前幾小時這隊人馬便摸黑匆匆上路前往道生了。七天以後他們就得將運往鹽湖的大批郵件帶到斯土爾河岸。這是女王陛下利益高於一些的年月,當局是不介意普通老百姓之安危的,無論趕狗的人,還是警察都得拚命趕路,不過狗倒是換了一批新的。

克朗代克是北方新建的一座黃金城市,富饒無比,人們都想多呆些天,可趕到了這兒,又是烤濕襪子、抽完煙,沒多少空餘時間了。人們大都意識到這一點,兩個膽兒大的設想向東越過洛基山麥思基山,到達耶伯溫一帶,那兒他們最熟悉的。另外幾個竟盤算服役結束後冒一冒險,如久居城市的人想去森林中休假一樣,先要回到他們的家,預想出行動的方案。

用獺皮換狗的那一位顯然對這類事沒有興趣,他的心像被什麼鎖住了,憂心忡忡的。一會兒,把美爾牧特·提德叫到旁邊,小聲說著什麼,說著倆人竟戴上帽子、手套他去了。一會兒又回來了,美爾牧特·提德秤了六十兩金砂給了那個奇特的人,普利思還看見緊接著,狗隊的頭頭也加入了進去,還跟他做成了一筆生意。第二天那位用獺皮換狗的人帶上食物就回道生去了,其餘的人繼續循河而上。

後來美爾牧特·提德對普利思說:“他肯定隱瞞了什麼事,而且他認為不是小事,真搞不懂到底為什麼。這就等於是當兵了。他一簽了字,就得幹滿兩年,要想開小差隻能付出一筆很大的金子作代價。剛一到道生他就不讓他再幹下去了,著魔似的想留在這一帶,可惜他身無分文,又沒一個熟人,就是跟我還算有一麵之交,他說跟副總督談好了,一借到錢就能退役。所以借了錢年底就能還,還說要是我願意,也能賺上一筆。”

“真難說!他幾乎眼淚汪汪地把我拉到外邊,又哀求又央告,甚至跪在雪地裏,我趕緊把他拉起來,他還是不停地反複地說,簡直瘋了。問他到底是什麼原因,他隻說他為此已奮鬥了多少年,如今要是落空的話真沒法活了,他就怕把自己派往另外一段路上做事,若兩年內回不到道生,他可把一切都耽誤了,說這話時他那麼傷心欲絕的,我終身難忘——我答應借給金子時,他又一次跪下致謝再三。我說這錢就算我入你的股吧,你猜怎麼說,嘿,兄弟!他,發誓要讓我闊得不得了,要把他得到的金子全給我,老是這幾句他沒完沒了地說。普利思,一般人借了款後拚命幹活,一旦賺了錢,總是分給投資人一小部分,這裏頭有文章,你信不信,若他還在這地方,準能聽到點線索……”

“他要不在這兒呢?”

“那我活活倒黴,六十兩金子當時就扔了。”

冬天來了,夜越來越長。美爾牧特·提德的錢還是懸在空中。一個又陰又冷的早晨,斯土爾河下遊一所小屋前來了幾輛好多狗拉著的沉重的雪橇。用獺皮換狗的那個人出現了,同時還有一個身材強壯的人,如果大夥圍坐在營火邊,提起英勇、體健、強悍的故事,一定會談到阿格賽爾·高帝生,他的名字又跟運氣、膽識和一鍬金砂五百塊連在一起,他成了人們情緒的調和劑,無論誰談得多沒意思,隻要一提起跟他患難與共的那個女人就立即情緒高漲了。

上帝創造阿格賽爾·高帝生時一定忽然想起他們古時偉大的身長,便造出這麼個仿佛遠古時代的巨人來。他簡直是一位黃金之王,身高七尺有餘,虎背熊腰,手腳跟巨人的一樣大,連鞋都比人們的長出一碼多。他有一頭黃頭發——寬大的臉龐,寬闊的下巴,淺蘭色永不會褪色的雙眼,露出滿臉的強悍——那頭發像陽光照射著黑發,從頭頂一直披散到熊皮襖上。他衣著高貴,漫不經心地從狗隊前麵的窄道上搖來晃去的,像慣於生活在海上的人那樣。到了美爾牧特·提德的門前,用狗鞭的把子猛敲大門。

普利思一邊不停地瞅著這三位一般的客人,心想如此三個人同在一個房間真是機會難得,一邊用他那女人一樣的胳膊和著麵,被美爾牧特·提德叫做尤利西斯的那個奇怪的人,依然讓他奇怪,不過阿格賽爾·高帝生和他老婆更令他好奇。普利思年青力壯,可在這兒幾個月都見不到一個女人。這女人在丈夫因金礦發財後就成天躺在舒服的木屋子裏什麼活都不幹了。身體越來越弱了,加上趕了一天的路,更是辛苦得很,此刻正偎依在丈夫厚實寬廣的懷抱裏,像牆邊開著的一朵柔弱的嬌花,慢悠悠地跟美爾牧特·提德說著閑話。那雙漂亮的黑眼睛間或對普利思望一眼,普利思馬上欣喜萬分了。這女人看上去比他大幾歲,跟別的印第安老婆可不一樣。她遊曆過許多國家,包括她丈夫的老家英國,白種女人懂的她都懂,甚至許多女人不該知道的事她也知道。她能整頓飯隻吃魚片,搭床睡在雪地裏。不過她故意講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的豐盛筵席,她講得越仔細,他們的口水越得往肚子裏咽。她知道麋鹿、熊和藍狐,甚至北方海裏所有兩棲動物的習性,熟悉雪地上的腳印是什麼動物留下的,總之森林、河湖、人、鳥、獸、畜,什麼都知道。不過剛才她正讚賞地看著他們的宿營規定。規定寫得簡短有趣,是裴特茲一時衝動寫的。普利思總習慣把它翻過來迎接女人們,沒想到這個印第安女人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唉,別提啦。

阿格賽爾·高帝生的老婆的美名,不聲不響地傳遍了北方的很多地方,跟她的丈夫不相上下,美爾牧特·提德一邊吃飯一邊像老朋友似的肆意地跟她開著玩笑,普利思也一塊逗樂起哄,早把初見時的不自在丟開了。她的嘴挺厲害,多少人都鬥不過她,她丈夫口才卻很差,也不敢吱聲,隻在一旁叫好示威。他很愛他的妻子,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都表明他是多麼珍惜和驕傲。吵吵鬧鬧中人們把用獺皮換狗的那人全忘光了,他很快地吃飯,一聲不吭,別人還沒吃完他就跑到外邊狗隊那兒了。一看見他出去,他的朋友們馬上穿戴整齊跟到了外麵。

很長時間沒有下雪,路凍得又滑又硬,沿育空路滑行跟在冰上一樣省勁。尤利西斯駕著頭一輛雪橇,第二輛由普利思和阿格賽爾·高帝生的老婆駕著,美爾牧特·提德和黃發巨人自然是第三輛。

“這隻能算是預感,提德。”高帝生說,“可我相信這沒錯。幾年前在庫特拉地區就聽說過那張地圖,我想讓你同去,可他直言若要別人參與,他就不幹。那你就等著吧,我回來第一個拜訪你,給你一些礦和新興城市的一半兒地基。”

他搶話似的說:“這對我可是件大事,一定要提前好好計劃一下,喂,老兄,可真稱得上格麗布爾河第二,懂嗎?格麗布爾河第二!那可不是什麼礦砂,完全是石英金礦哪!弄好了整座礦都是我的——價值成百上千萬呢。你肯定聽說過這地方,我老早就知道這麼個地方。到時候我們可以建一座新城——雇人先開一個水道——輪船——大量生意便找上門來——或者弄個小火輪再往上遊運——再修上條鐵路——木廠——發電站——還有,銀行、商鋪——唉,如果我沒回來可千萬別走漏了風聲!”

到斯土爾特河口了,冰川茫茫一片,通向神秘的東部,人們停下來了,把雪鞋從雪橇上解下來。阿格賽爾·高帝生跟同伴們一一握手,走到隊伍最前頭,用他那蹼似的大鞋在鵝毛般鬆軟的雪地上開出一條硬實的路,這樣狗就不用耗廢更多的力氣了。他女人跟在最後那輛雪橇後頭,她一定是經驗豐富,穿著如此笨重的大雪鞋開路。狗在沉寂的大地上高興得叫個不停,像在說再見似的。用獺皮換狗的人正在訓練一條狗。

一小時過去了,雪橇隊行駛在冰天雪野中留下了一條黑黑的長線。

幾個星期以後的一天晚上,美爾牧特·提德和普利思專心致誌地探討著從某張舊雜誌上撕下來的一張棋譜。提德從波那澤礦回來先休息幾天,然後再去打上一大段時間的麋鹿。普利思在冰雪中幾乎呆了一個冬天,在木屋裏歇上一禮拜可真算享福了。

“將軍,把黑騎士往上跳。不過,沒用,下步又……”

“用小卒換子兒,別讓它進第二步,關鍵是要消滅主教……”

“你這樣往上走是不會有錯的。”

他倆都對這局麵著迷了。第二次更急烈的敲擊聲才喚醒美爾牧特·提德,他說“進來”後,門一開,一個什麼東西搖晃地進來了,普利思麵對門坐著,抬頭一看,嚇壞了,美爾牧特·提德下意識地轉過臉,也呆住了,他雖然經驗豐富,可這場麵還是頭一回遇上。頃刻間那個東西跌跌撞撞衝他們過來了,普利思側轉身緩慢後退,手已經摸到了那個掛著他手槍的釘子。

“上帝,那是什麼東西?”他悄悄地對美爾牧特·提德一望。

“不清楚。這家夥因為饑餓和寒冷都凍僵了。”提德邊說邊往對麵蹭去,關住房門又回來,“小心!這東西肯定發瘋了。”

那東西已走到桌邊了。看到明亮的燈光它眼睛一亮就愉快地笑起來。天哪——人!——這家夥是個人!他突地跳到一旁,唱起歌兒來,唱的是起錨時水手們在海浪中一起轉絞盤的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