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眼神空洞地看窗外,像不認識她們。攝像師說:“亮亮,你今天這件T恤真漂亮。”
亮亮咧嘴樂,“杭州買的,正宗中國名牌。”
攝像懂這個,“不對,假貨。”
亮亮拽衣服從頭上脫下來,氣惱地:“怎麼是假貨?你看吧!”
攝像從衣服內領找出“越南製造”的英文簽給他看。
亮亮真是悲憤,這麼熱愛中國的人竟穿上了越南貨,花費200元人民幣。他卷起T恤從車窗扔出,飄落在田野,身上隻剩下黑挎籃兒背心。
佟和關坐在車後,說亮亮身態凸凹有致,能看出肌肉群的層次。佟說“跟古希臘大衛差不多”。
關說:“多一身衣裳。”
佟說:“昨晚是真大衛。”
關說:“穿上衣服認不出來了。”
亮亮聽得懂,假裝聽不懂。外國人假裝的方法是沉默。
我們在漁村錄完節目,有人推銷魚骨頭做的鑲嵌畫。佟突然喊:“我錢沒了!”
別人說你好好找,沒外人,丟不了。
佟低頭翻兜,把兜裏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攤開盧布。“一千盧布,沒了,我就這麼一張。”她想了想,手指亮亮:“你偷的!”
亮亮無辜地攤開手。
“就你!”佟的臉變紫,“你昨晚偷的。你一個賣身的臭鴨子,得了錢還帶偷。交不交?不交我叫警察。”
亮亮背過身,站得離我們很遠。
叫警察,我們所有的人都會遇到麻煩,沒收護照(我們護照有一點問題),用錢贖。
我示意大家安靜,走過去跟他說:“亮亮,誠實地看著我。清白是一輩子的事兒,你偷了沒有?”
“尤拉,”他眼神困惑,“我沒有。”
我示意他別說話,掏出我自己的一千盧布,轉身交佟。“他還你了,你消消火。”
佟拿盧布對太陽照照,想耍老娘,沒那麼容易:
這一天大家都不太愉快。傍晚,我們去烏蘭烏德,亮亮來道別。他竟然若無其事,露著“人”字型門齒,和每一個人擁抱,包括關、佟,她們倆嘻嘻哈哈跟亮亮說笑。
到我這兒,亮亮問:“尤拉,你為什麼不高興?”
我為什麼會高興呢?巴不得離開這兒。
亮亮說:“我知道你正直,你有權利不斷發脾氣,但我像你一樣誠實。”他把一個銀製聖母像塞我手上。“這是我最值錢的東西,值六百盧布,送給你。”
車走遠了,佟轉過頭對我說:“大哥,不好意思,那一千盧布我找到了,塞褲衩兜給忘了。這一千盧布還你,他們說是你墊的。”
我接過錢:“你冤枉亮亮了。”
“也不叫冤枉,弄錯了。誰沒出錯的時候?”
“剛才你沒向他道歉。”
“一個妓男,我向他道歉?你還挺較真兒的。”
我心頭火騰地上來,讓司機停車,說:“你們倆下去!”
“這哪兒啊?讓我們下去?中國人對中國人哪能這樣?”
我把她們的東西扔了下去。車下,她們隔著玻璃窗掐腰罵我。
這是列昂諾夫——亮亮的故事。我想起他說的話:“天堂就在中國。”
天堂是個好地方,可是誰是天堂裏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