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印
聽說羅老漢病了,兒子羅紅急忙從城裏趕了回來。
羅老漢水米不進已經三天了,全靠輸液維持體能。羅紅私下問醫生,父親究竟得了什麼病。醫生告訴羅紅,經過全麵檢查、化驗,羅老漢身體各個器官沒有毛病,可能是心思病,再加上身體過於虛弱,這才病倒了。
父親有心思病?不可能。羅紅感到匪夷所思。自己在單位混得也可以,房子買了,車子也有了,兒子聰明伶俐,活波可愛,妻子也賢惠,老人家還憂愁什麼?多次讓他進城,他又不去,說自己才六十多歲,年輕著呢,不需要別人養活。難道是父親想要個老伴?也不可能。自從母親去世後,擔心他老人家孤獨,曾提出給他找個伴,他一口回絕了。莫非父親跟左鄰右舍鬧別扭,產生了過節?不會。父親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啊……羅紅胡思亂想,也猜測不到父親有什麼心病。
爹,現在條件好多了,你別儉省,想吃啥就吃啥,把身體拖垮了,自己受症。羅紅來到父親床前,一邊給他修剪指甲一邊探聽他的口風。
羅老漢歎口氣,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太年輕了……不該按那個紅手印……我後悔啊。
羅紅恍然明白了,父親是在後悔三十年前不該按紅手印!
那是1978年,父親隻有三十歲出頭,年輕氣盛,和村裏另外17戶農民冒著坐牢、殺頭的危險在大包幹協議上按下了手印,屬於集體的土地承包到戶,一年內就解決了村裏所有人的溫飽問題。但是,村裏二十多年也沒邁進小康門,父親肯定是在自責這個。
羅紅搖搖頭說道,爹,您錯了,在那個環境下,您按紅手印是對的,那次紅手印拉開了咱國農村改革的序幕……您按的手印如今在國家博物館裏收藏著呢,您應該感到驕傲啊。
不是那次,是四年前那次按紅手印。羅老漢打斷兒子的話。
四年前那次?羅紅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羅老漢強撐著坐起來。羅紅忙給父親端了一杯水。羅老漢喝了一口,等緩過勁來,斷斷續續說道,2006年,沈書記要回省了,我和其他村民代表,按了紅手印,又把沈書記留了下來。
沈書記就是沈浩。對於沈浩,羅紅並不陌生。羅紅是小崗村人,經常回來,或是通過電話,知道沈浩和村裏的不少事情:2004年,沈浩被安徽省委組織部、省財政廳選派到小崗村擔任村黨委第一書記。他到任後,一家一戶吃頓飯,一個多月就把全村108戶跑了兩遍,摸清了小崗村的家底。隨後,他跑上跑下爭取到幫扶資金50萬,把村裏道路修通了。為了讓村民致富,他通過黨員的帶頭示範作用,培育壯大葡萄特色產業,辦起了葡萄文化旅遊節。2006年底,沈浩在小崗村任職三年屆滿,村民便派了十個代表,按下紅手印上書安徽省委組織部、財政廳,強烈要求把沈浩留下來,再帶領他們幹三年……父親就是其中按手印的代表之一。
羅紅不解地說,爹,您後悔什麼?
為了咱小崗,沈書記丟下九十多歲的娘,把十幾歲的女兒送到鄉下讀書……他是把我們小崗當成他的家了,把小崗的老少爺們當成他的親人了。老人邱世蘭的拐杖折斷了,行動不便。沈書記趁去省裏開會的機會給老人捎了根拐棍來。韓慶江是村裏的五保戶,生活困難。有次生病住院花了四千多塊,是沈書記給他拿的。沈書記的工資不高,自己也很儉樸,一雙五塊錢的棉鞋穿了好幾冬……要不是按那個紅手印,沈書記也不會留下來,也不會累死在小崗。提起往事,羅老漢感慨萬千。
沈浩是個實幹家。小崗村修路期間,隻要一有時間,他就來到工地上,和村民們一起扛水泥、拌砂漿,摸到什麼幹什麼。有一次泥砂漿溢到了路邊,一時找不到工具,急得他袖子一捋,用雙手舀著泥砂漿往路中間潑,一邊潑一邊念叨:“這些東西放在路中間是寶貝,放在路邊是垃圾,浪費了多可惜!”等他忙完了,才發現手被燒了好幾個泡……
羅紅默了半天,動情地說道,爹,您也不用自責,沈書記雖然死了,但他死得值,小崗這幾年變化多大啊?!
在沈浩的帶領下,小崗村優質葡萄發展到600多畝,每畝純收入達3000多元。他從安徽科技學院首批引進三名大學生到小崗村創業,帶領村民發展雙孢菇生產。他又爭取來資金,全村每戶發二萬元加蓋兩層樓房,修複自來水和廣播電視等設施,興建黨員活動室、衛生服務中心和檔案室,建成“大包幹紀念館”,搞紅色旅遊……
羅紅說,爹,在沈書記去世的第二天,您又為他第三次按下了紅手印,請求他的家屬把他的骨灰留在小崗,這一次您後悔嗎?
不後悔!沈書記是為我們小崗累死的,把他安葬在小崗,是叫小崗人民永遠記住他,也是讓他看著小崗越變越好。咳,沈書記才45歲,還年輕著哩。我要能去替他死該多好啊。老天爺,您太不公平了……羅老漢哽咽著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