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皇上在宮中無事,看著那些小內侍們鬥鵪鶉。進忠也拿著袋子在旁插諢。連鬥過幾個,各有勝負。進忠才開袋取出鵪鶉在手,將指甲彈著引了一會,輕輕放在盤內。有個連勝的,放下便來奔他。那鵪鶉縮著頭、扇著翅膀沿盤而走。那鵪鶉連啄了幾嘴,見他不動口勢,便漸漸慢了。那鵪鶉窺他不防備時,猛跳起來,咬著他的項皮,兩三摔咬得血流。那鵪鶉護疼飛去了。
皇上見了,大喜道:"這是誰的?取金錢賞他。"進忠跪下道:"是奴才的。"皇上道:"你是魏官兒,怎的一向不見你?"進忠道:"奴才因無事管,不敢入內。"皇上道:"你既無事管,可到司禮監去查,有甚麼差使來說。"進忠忙起身來到司禮監,口稱"奉旨查差"。文書房即刻查出七件好差事。第一件是東廠緝捕事。進忠即將七缺回奏畢,皇上道:"你領那一件兒管管?"進忠道:"奴才就管東廠罷。"皇上道:"你自去文書房,叫他們給牌與你。"恰值王安進來稟事聽見,忙跪下奏道:"各差俱有資格,管廠乃是大差。差滿時即管文書房,再轉司禮監掌印。魏進忠官小,且不由近侍差出,且先管件中差,再依例升用。"皇上聽了,沉吟不語。客巴巴在旁道:"這老漢子也多嘴,官是爺的,由得你,爺反做不得主麼!"皇上即著他到文書房領牌任事,遂不聽王安之言。後人有詩歎道:
奸佞之生不偶然,半由人事半由天。
當時若納王安諫,怎使妖魔弄大權。
進忠領了牙牌,入宮謝恩。次日東廠到任,從長安門擺開儀仗,大吹大擂的,兩邊京營官將俱是明盔亮甲,直擺到東廠堂上坐下。在京各衙門指揮、千百戶等並各營參遊、五城兵馬司,俱行庭參禮,各具花名手本參謁,一一點名過堂。及點到錦衣衛左所副千戶田爾耕,進忠看見他卻是東阿縣的那人,心中暗喜。點完分付各散。堂下一聲吆喝,真是如雷貫耳,紛紛各散。上轎回至私宅,內外各衙門俱來拜賀,一起去了,又是一起。忙了兩日才得閑。
一向無事,此時正是天啟元年三月下旬。皇上大婚吉期僅有一月,京師結起彩樓,各州縣附近之人俱來觀看。進忠做廠分撥指揮等官,把守九門,盤詰奸宄,以防不測。那些校尉並番子手沿街巡緝,酒肆茶坊留心查訪。
有一東廠校尉黃時,走了半日,腹中餓了,去到禦河橋一個小酒店內,恰好遇著兩個相知在裏麵。二人拱手道:"哥連日辛苦。"黃時道:"皇帝老官將快活了,隻苦了咱們熬站。"三人遂一桌兒坐下,酒保拿了一盤肉,一角酒,擺下共酌,一麵討飯吃了。正欲起身,隻聽得間壁有人講話。黃時留心側耳聽時,唧唧噥噥不甚明白。過後隻聽得一句道:"原說是今日巳時入城,怎麼這早晚還不見來?"黃時心中疑惑,看那壁是秫秸隔的,上糊著紙。便向頭上拔下根簪子,刺個孔兒張時,見三個人共飲,一個是本京人,似常見過的;那兩個是外鄉人,一個攤著銀袱子稱酒錢,內有四五錠大銀子。黃時悄悄的走到門前,那人已出來了,黃時猛然喝道:"奸賊那裏走。"伸手去揪時,那人眼快,把手一隔,奪路要走。黃時將門攔住,喊道:"咱們的人在那裏?"外麵搶進七八個人來,上前拿住了兩個,一個跳上屋走了。眾人連店家一同鎖解到廠裏來。
正值魏監升堂,黃時上堂稟道:"小的在禦河橋下拿到兩個奸細。"將前事細細說了。進忠叫上一個來問道:"你是何處人?好大膽來做細作!"那人道:"小的是本京人,叫陳遠,在兵部前開蓬子賣布,就是老爺衙門裏人都認得,小的怎麼敢做細作?今日因遇著這個相知,和他吃酒的。"進忠道:"你怎得有這許多銀子帶著?"陳元道:"是小的賣布的本錢,零星賣下,總傾成錠好還客人。"進忠道:"你的相知是那裏人?他來京何幹?"陳遠道:"他是臨清人,姓張,販皮貨來京的。"進忠叫他下去,又叫那人上來,問道:"你是那裏人?姓甚名誰?"那人道:"小的是大同人,姓王名祚,來京販藥材的,現有大同府批文在下處。"進忠笑道:"你二人語言不對,其為奸細無疑,取夾棒上來!"階下吆喝一聲,把各種刑具擺了一堂。那夾棍非比尋常,隻有一尺二寸長,生檀木做的。校尉把王祚拿下,扯去鞋襪,內有匕首藏著,套上夾棍,收了兩繩,又是二百敲,並不肯招。進忠叫扯下去,叫陳遠上來,也是一夾二百敲,也不肯招。又把二人上起腦箍來,猶自不招。又上起琶刑來,王祚熬不過刑,才招道:"小人原是李永芳標下家丁,因遼陽失守,散走來京,依一個親戚叫做劉保。因與陳遠相識,故他請我吃酒。"進忠道:"劉保在那裏住?"王祚道:"他是兵部長班。"進忠分付收監。隨即點齊緝捕人員,票仰五城兵馬司,會同捉拿劉保。
已是黃昏時候,眾人各帶器械,都到城隍廟前取齊,一同打入劉家。劉保正與妻妾飲酒喧笑,眾人上前捉住,並妻妾都鎖了。入臥房內搜擄金銀財帛後,於床上搜出一包書信,細看,都是遼東各邊將來往的書劄,惟有李永芳的多。兵馬司分付將劉保的家小都押出來,帶著書包,把家私都封鎖了,著人看守。一行人齊解到東廠來。進忠坐在堂上等候,押過劉保來拷問。劉保亦稱不知。把書包打開,同兵馬司一一細看,都是諸邊將謀求升轉送禮的書劄。底下又一小封,拆開看時,俱是李永芳的機密事,上麵俱有年月,總是李永芳既反以後之事。進忠叫劉保到案前,問道:"你如何與反賊同謀?"劉保隻是不言。叫拿下去夾,眾校尉拖下去,扯去衣服,到貼肉處,搜出一粒蠟丸子來,取上來到燈下打開看時,一個白紙團兒,扯開看,上寫著兩行蠅頭小字。眾官看了,一個個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正是:
臂開八片頂梁骨,傾下半天冰雪來。
畢竟不知看出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