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下,高秉涵無須再多操心,隻管把骨灰罐交給死者親屬,就算是完成了任務。
更多情況下,帶回來的骨灰是沒有人認領的。這些去世的同鄉在大陸已經沒有直係親屬,一些遠房親屬一是由於血緣太遠沒有太深的感情,二是由於不能繼承遺產,所以也就懶得去理會骨灰罐的事情。遇到這樣的情況,高秉涵隻好按照同鄉的生前交代或是把骨灰放進骨灰塔或是把骨灰撒到他原籍的村子四周。
不知什麼時候,高秉涵往回抱骨灰的事情連同他撒骨灰的照片一起被當地的一家報紙刊登出來。從那以後,不光是台灣那邊的同鄉找他委托一些身後事。大陸這邊的鄉親也來找他。有的讓他代為尋找台灣的親人,有的是委托他幫助辦理老兵的遺產繼承手續。
高秉涵每次回大陸,消息總是很快地就會傳出去。早晨起床一開門,門口總是排著長長的隊。
這些事情占去了高秉涵的大量時間。高秉涵很忙碌。
在相當一段時間裏,對於高秉涵的這種忙碌,石慧麗一直保持著一種沉默。
真正開始反對高秉涵往大陸送骨灰罐是在發生了那次險情之後。丈夫的命都快搭上了,她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那次是受已故同鄉李恩津的大陸遺屬之托,去花蓮的一個軍人公墓領取李恩津的骨灰罐。
去花蓮的時候,石慧麗也跟著去了。她想趁此機會去看望一個年輕時的閨中密友。
台北到花蓮乘飛機隻需四十分鍾,高秉涵和石慧麗商量好,取完骨灰罐當天再返回台北。到了花蓮,夫妻倆約好了下午的見麵地點,石慧麗就被女友接走了,高秉涵一個人搭乘公交車去公墓領取同鄉的骨灰罐。
台灣地少山多,為了節約土地,公墓一般都設在山上。李恩津的骨灰罐就安放在山上的軍人公墓裏。
從市區到公墓的山下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下了公交車,高秉涵又換成計程車向山上的公墓奔去。剛走了一半的路,就變天了,頃刻間下起了大暴雨。山高路陡,盤山公路隨時都有塌方的危險。怕出危險,計程車司機隻好把車停下來。高秉涵等不及,就一個人步行冒雨上山。等他趕到山上的公墓,找到唯一的那個值班人員辦完手續領取到骨灰罐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雨似乎是小了些,高秉涵站在公墓大門口的牆簷下向通往山下的路上張望。路上連個計程車的影子也看不到。
下班時間到了,值班員騎著沒有後座的摩托車下了山。下山前,他對高秉涵說,等到了山下,他會告知山下的計程車司機上來接他。
但很快,高秉涵就意識到這個晚上是不會有人上山接他了。他要一個人在山上熬過這一夜。雨又大起來,越來越大,出奇的大,整個天地像是被浸泡到了水裏。
狂風暴雨中,高秉涵抱著同鄉的骨灰罐在墓地裏蹲了整整一個晚上。
怕淋濕了骨灰,高秉涵一直緊緊地把骨灰罐護在胸前。雷聲不斷,大雨傾盆,麵對黑漆漆的墓地,高秉涵心生恐懼。他對懷中的骨灰罐默默地說:“老鄉,趕上這麼個大雨天來接你,真是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順利送回老家的。”
和老鄉說著話,高秉涵才感到心頭輕鬆了些。
次日,雨停了,但上山的路全被雨水衝垮了,汽車根本上不來。直到中午,接到那位墓地工作人員報警的花蓮救險中心才開著直升飛機把高秉涵從山上救下去。
又餓又累被凍得哆哆嗦嗦的高秉涵剛一爬上直升機,飛行員就盯著他懷裏的骨灰罐問:“這是你家的老人吧?”
聽高秉涵說懷裏抱的是大陸同鄉的骨灰時,機組人員臉上都顯出了驚訝的神情。
山下的石慧麗也是徹夜難眠。她在擔心著高秉涵的生命安危。看到一夜之間憔悴了不少的高秉涵,她心疼的一下就撲了上去。
晚上回到家,高秉涵把骨灰罐剛放到桌子上,石慧麗就對他說:“秉涵,這個好人咱不當了,咱不能為當好人搭上一條命。”
高秉涵無力地說:“我沒想著要當什麼好人,隻是看著同鄉不能葉落歸根,我這心裏不好受。”
石慧麗拍了拍高秉涵的肩膀,說:“你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