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午,高秉涵正裹著被子蜷縮在木板凳上打盹,孔伯伯來把他搖醒了。
興奮讓孔伯伯的語速都加快了。他告訴高秉涵說火車站管理處計劃招收一批小販,讓他趕緊去報名。孔伯伯還說,要是被錄用了,就算是火車站的正式員工,不光衣食有了著落,還可以有宿舍居住。
高秉涵也很激動,跟著孔伯伯就去報名。走到報名處門口,孔伯伯把高秉涵的衣領整了整,又拍了拍他有些彎曲的腰板,讓他一個人進去。見高秉涵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孔伯伯又趕緊把走到門口的高秉涵拉了回來。
“你的腿怎麼老是一瘸一拐的?你要堅持,不要讓人家看出來才好!”孔伯伯的眼神裏有些擔憂。
高秉涵點了點頭,走路的時候盡量讓自己的腿不露出一瘸一拐的痕跡來。雖然在火車站住了一個多月,但高秉涵並沒有把自己的傷腿露出來給孔伯伯看。
報名的房間裏桌子後邊坐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看上去都有四十多歲。
報名的人圍了一大堆,都是些十五、六歲的男孩子,他們多數都由父母領著,眼神怯怯的。
一個哭喪著臉的男孩被父親硬推到桌子跟前。
那女的問他:“會叫賣東西嗎?”
男孩的父親說:“會的會的,他以前在家擺攤賣過香蕉。”
那男的說:“喊一聲聽聽。”
男孩不開口,他父親焦急的催促他:“快喊,快喊呀!”
男孩還是不開口,他父親一急之下就用腿踢他。男孩突然緊張地大哭,負責報名的一男一女都皺緊了眉頭。
男孩的父親恨鐵不成鋼地把男孩連罵帶踢地推出去,男孩哭的更凶了。
又一個男孩被母親陪著走上前去。當那個負責報名的女人讓他叫賣的時候,男孩聲音洪亮地和火車站裏的小販一樣一連串地叫賣起來。
負責報名的女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但是,當進行到下一關,負責報名的那個男的讓他算賬時卻出現了不該出現的失誤,2塊3毛加1塊7毛他說成了5塊,而5塊減1塊8毛,他又說成了2塊2毛。
這個男孩也被淘汰了。
輪到高秉涵了。坐在桌子後邊的那個女的看了一眼他,問:“誰帶你來的?”
這是高秉涵最害怕別人問起的問題,但還是被人問起了,他看了一眼門外,說:“我自己。”
好在沒有再往下問,那女的就讓高秉涵開始叫賣。高秉涵平日裏不善言談,但這會卻壯著膽子學著候車室裏小販的語氣叫了一遍。叫賣的時候,浮現在高秉涵眼前的是平日裏掛在小販們胸前托盤裏的那些盒飯和糖果。那些盒飯和糖果對他有著超強的吸引力。他想,他一定要努力當上小販,即便是吃不上糖果,起碼也可以每天看到它們。
由於實在是太想當上一個小販了,高秉涵的聲音有些緊張,但也算是勉強通過了,那男的開始讓高秉涵算賬。這就難不住高秉涵了,先是幾毛幾塊的加減,後來又是幾十幾百的加減,等算到幾百幾千的加減時,連那男的也快要算不過高秉涵了。
高秉涵順利被台北火車站錄用為小販。
知道這個消息後,孔伯伯非常高興。為此,他專門把高秉涵帶回到他紹興北街的那間茅屋裏,請高秉涵吃了一頓水煮魚丸。孔伯伯是個單身,家裏隻有他一個人。他一邊喝著酒,一邊不停地咳嗽著,還在一邊不停地誇獎著高秉涵有學問。
原來,報名考試的時候,孔伯伯一直在門外默默地觀看著。
上班第一天,火車站管理處就給高秉涵發了小販的標誌性服飾,小紅帽和紅馬夾。高秉涵的小販編號是16.穿上紅馬甲,身前後背都印著這個黃色的編號。
當上小販的一星期之後,一個早晨,高秉涵在大通鋪的宿舍裏剛一出門,就摔倒在了地上。原來,連日來的奔走叫賣,他的雙腿病情愈加嚴重,使原本已經深及骨骼的傷勢發展到了無法堅持的地步。
孔伯伯知道後,拿著高秉涵剛剛辦理的鐵路醫療卡帶他去了鐵路醫院。
醫生看到高秉涵的傷勢,嚇了一跳。他問高秉涵:“你父母哪?怎麼這麼晚了才來治療?他們簡直是太不負責任了!”
從外麵辦完手續的孔伯伯走到診室裏,說:“這孩子是大陸來的,就他一個人在台北。”
知道了高秉涵的情況後,醫生沉默了。
檢查過後,那醫生說:“算你幸運,要是再晚來一星期,雙下肢就保不住了,現在必須馬上住院手術。”
高秉涵在醫院裏住了將近一個月,醫生幾次對他的雙小腿進行清創手術。
第一次清創手術是在硬膜外麻醉下進行的。手術台上,高秉涵在麻醉醫生的指導下使勁抱膝蜷縮著身子。當冰涼堅硬的長針迅速穿入他腰椎間隙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娘啊”。麻藥被一點點推進體內,高秉涵感到整個下肢沉重而麻木,整個人似是飄搖著要升入空中。
思維也隨著身體一起扶搖直上。
那個時候,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的高秉涵就想,娘此刻會是在哪裏呢?他要是能乘著這種麻藥的感覺像孫悟空那樣飛回到高莊,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