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籮恰是在一個春日陽光明媚的午後醒來，太陽微暖的光穿過床柩和鮫紗的床帳，打在她的臉上。暖暖的讓她覺得萬分安心，睜開眼就看到繡著百子千孫的石榴紅床帳。這床帳她很熟悉，這是她的嫁妝，一針一線耗費無數心血繡成。她很喜歡，從嫁入林府到被出婦一直陪著她，看盡她一生最美好最風光的一段風景。被林府出婦後不久幺女身死，她不忍她孤寂，最後把它燒給了死去的幺女。而今竟還看到它，顧玉籮覺得詭異，明明上一刻還在火海中苦苦掙紮，皮肉燒焦的刺鼻氣味縈繞鼻尖，為何下一刻又看到了早就在八年前燒毀的床帳？
盯著床帳仔細看了看，確實是自己的手筆，每個胖娃娃的衣服上都繡著小小的紫藤花紋。出嫁前的她最愛這柔柔弱弱的藤蘿，覺得它像極了世間女子的姿態。攀附而生，攀附而死，環環繞繞，纏纏綿綿極盡妖嬈。那時的她約莫是懷著無限希冀與歡喜去繡這床帳的，因為每個藤每朵花都繡得恰到好處。明豔歡快的顏色，嚴謹規整的針腳無不透露出她那時的心情。可世情兜兜轉轉她終歸是沒有實現少女時許下的願望，反倒是磕磕絆絆走過半生最後葬身火海。如今再看這花帳隻覺得無限惆悵。
這一切約莫是夢吧！她心想上蒼真是仁慈死後還讓在看看曾經留戀不舍的物什，為了了卻餘生未了的殘夢嗎？就像是朝廷處死死囚前夜給一頓飽飯，隻為換來能當飽死鬼的心甘情願。想通關節以後她倒釋然了，閉上眼放緩呼吸一心一意等死。
雙手疊放胸前，腦袋和心放空，耳朵卻是敏感不少。周圍極靜以至於她似乎能聽到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地獄也有鳥叫？正疑惑間聽到了腳步聲。接著便是兩個女子的說話聲，一個嗓音清淡，另一個卻是稚氣非凡。隻聽見稚氣的那個大聲抱怨：“這府中人也太沒良心了，也不想想當時是誰把他們提拔上來的。咱們夫人管家的時候一個兩個嘴上賣乖說什麼‘此恩必報死而後已’，現在還沒讓他們死呢，就煎個藥還推三阻四，真是一群白眼狼勢力鬼。”
“也怪不得她們，誰讓夫人在府中失勢呢？人呀不就習慣捧高踩低的嗎？”清淡的嗓音響起，說出的話卻讓顧玉籮很是讚賞。這女子聽聲音年紀不大，難得的是對人心揣測如此通透。
“就算如此也不能這般糟踐人吧！夫人都躺了半個月了，藥汁湯飯從未按時送來，我們去領還要受盡白眼。這林府也太沒規矩了，正經的夫人不捧著反而討好一個卑賤的姨娘，還好意思說什麼書香世家。呸！”
“我的好妹妹喲，萬不可這麼說的。你別忘了前幾天被賣的青薔，她就是因為說了一句趙姨娘的不是，被老爺聽到，當即賣到了蜀地。那離京城可隔著萬水千山，這輩子別指望回來了。”嗓音清淡的女子急不可耐阻止。“再說咱夫人這正妻之位能不能保住還不一定呢！冷湯冷飯算什麼，指不定下次端來的……便是毒藥呢！”清淡嗓音說到最後壓低了不少，內容卻讓人心驚肉跳。
“天呀！不至於吧，夫人是正妻，她一個姨娘怎麼敢？”
“她不敢可不代表老爺不敢，誰讓咱夫人阻著老爺的路了。我在府裏這許多年可算看清楚了，咱老爺就是一個心狠的主，為了名利可是不擇手段的。夫人這次定是逃不過了，隻是可憐我們了，等這事過去還不知怎麼發落呢？恐怕到時還落不到青薔那樣的下場！”
“青桐姐姐，你別嚇我！我……我害怕！”稚氣嗓音裏夾雜著哭腔，當真是害怕了。躺在床上的顧玉籮聽完這段對話，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幽深的看不見底。半世的時光縱是悠長，記憶中很多人麵目斑駁難以憶起，可終歸留下了淺淡的身影。這喚作青桐的女子她縱是憶不起長相，可腦海中還是留存著些許印象。她現下不像是在地獄，反而像是回到了從前。
起身掀開床帳，午後的眼光很是刺眼，眯了許久方才看見屋裏的物什。黃花梨的琴案，死氣沉沉的擺在窗下，上麵架著一尾琴，七根琴弦粗細不同，琴尾刻著一株紫籮。看到這琴她隻覺得耳內有鳴鼓敲鑼的聲響，頭疼欲裂，嗓眼一甜竟是嘔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