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第二十三章 | 楊尚君滬市敲銅鑼
“行處春風隨馬尾”——唐·李賀·《酬答》
冬去春又來。
春節期間金夢集團照例的大招工，在年前早就被湖濱的報紙、電台、電視台炒作得沸沸揚揚了。但金夢往往在元旦前後大辭工，卻沒有哪一家媒體啃過半點聲，記者們看來是年前太忙了，或者都是喜歡報喜不報憂，“報喜”也許有人送“紅包”，“報憂”說不定下次見麵連口水都喝不上。
“楊董事長玩這種年前大辭退、年後大招工的遊戲已經好多年了，已經駕輕就熟了，在門外看似乎有些費解，入得門來也就好理解了。”趙小溝不無道理地對秦時月解釋說：“這都是為了省錢嘛。”
“省錢”？正當秦時月有些不解時，趙解釋說：原來是年前辭退的這幫人，老板就用不著付給年終獎金和年後的開門紅包了，這是一筆不少的數字，都是從老板口袋裏掏出來的真金白銀。而年後新招工的這批人，當然用不著付給紅包，而且又有三個月低工資的“試用期”，一些人可能連試用期都過不去，這樣，勞動力成本就更低了。因此，金夢集團的打工者都知道，金夢打工者近幾年來的平均司齡是八個月！
“八個月”！聽了趙小溝的講述後，秦時月略有所思地說：“楊董事長玩這個遊戲，是因為在中國有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平台，那就是中國十二分富裕的勞動力市場，若沒有這個前提，他的把戲就肯定是玩不轉了。”
“是呀，廉價的中國勞動力造就了中國民營資本家的急劇膨脹，為他們的快速發展奠下了牢固的依托平台。”趙小溝也不無感慨地說。
“趙主任有這麼深的觀察力，還真的不簡單啦。”秦表示由衷地讚賞。
“近朱者赤嘛，近一年來跟您在一起潛移默化，受了些影響，要謝謝您平日的教誨了。”趙謙遜地說，臉上還微微有點泛紅。
“哪裏呀，你抬舉我了。我還真要感謝你這一年來對我許多的幫助，我們總算走過了一段共同攜手的歲月，不容易呀，是緣分呀。這樣吧，聽說劉蘭蘭春節探親後也回來了，還未去浦東上班，要不我們找個時間聚一聚？你什麼時候去杭州？”秦時月問。
“大概過幾天吧。”趙答。
“那就這樣吧，把小雨點、陳出新、胡花蓮他們幾個都叫上，聽說小雨點將去公司駐印度新德裏的營銷公司工作一段時間，時間可能會要得個一兩年。大家會一會、聚個餐，也算是為你們幾個餞行了吧，時間就定在明天晚上怎麼樣？”秦提議說。
“好哇，以後我們就要各奔東西了，雖說還都是在一個集團公司，可要見麵就不那麼容易了。不過請客的事，還是由我來付賬吧。”趙讚同地說。
“你付賬和我付賬其實都一樣，聽高董助說，因出那本《學報告 話騰飛》的專輯，董事長獎勵了我們部門一千元錢，反正其他人都走了，我們就拿這筆錢來請大家好了，你看怎樣？”秦時月解釋說。
“那好，那要得。”趙連忙表示同意。
“不過，人員請你去通知，地方也由你去安排吧。對了，同時也通知一下唐玉亭和林凡中，聽說小雨點走後，唐玉亭仍回報社接替她的事。”秦又說。
“行，這沒問題。”趙一口應允，這事就定下來了。
第二天下午“半邊天”土菜館，大家相約而至，趙小溝選擇這個第一次相聚的老地方，顯然是帶有懷舊的情感，一些事情也許就是這樣，人們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回想一年前秦時月與眾人在這裏初次相聚時，作為東道主自稱“龍麻衣”的陳夏龍，當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慷慨激昂，他與“大耳雞”鄭陽遠總喜歡抬杠，常常是針尖對麥芒，互不買賬，而今這二人都走了，走得都有些遺憾，如果他們再相遇，還會針鋒相對嗎？想起小雨點、劉蘭蘭、趙小溝也即將走了，雖說還都在金夢這個大圈子裏，畢竟他們這個經常聚會的小圈子是注定要散了的，人生無常，聚散皆是緣，秦時月心中不覺湧上了幾分感慨和惆悵。
今天來聚會的，要數胡花蓮感到最興奮、最意外了，她沒想到大家還記得她，邀請她共進這“最後的晚餐”。雖然她與湯利元那樁子事，在這個小圈子內，已是人人都知道了的，大家卻並沒說她個不字，也沒人因此看不起她，如今這樣的事，實在是不稀奇、很平常的事了，就是過去人們稱為“妓女”、“賣淫女”的，現在都已改稱為“性工作者”了，既反映了社會的進步，也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一種寬容。平心而論，其實她胡花蓮也隻是個弱者，作為一個打工的小女子，她是斷斷跑不出湯利元設下的圈套的，湯是手段何等高明的人物啊。
今天來的人中，要數陳出新最神氣、精神最抖擻了。一年來升職又發財，撈了個“大客戶服務部”部長這麼個肥缺，已全然沒了一年前那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入得店來，就高聲對著秦時月叫嚷：
“秦老，虧你還記得我們弟兄，好哇，好哇，今天你做東，我來埋單吧，難得大家在一起聚聚了。”大咧咧一副挺神氣的樣子，眾人聽了，齊齊地一笑。
秦時月就笑著說：“陳總，你來了就是看得起了，埋單的事就不勞你破費了，請這邊坐。”這才把他安頓下來。
林凡中、唐玉亭還是那副持重的樣子，高興卻不溢於言表，這種人在任何一個單位都會待得久，一般的領導者都會喜歡這種人。唐玉亭因就要接替小雨點的工作，因此她倆私下說了好一會稍稍話。
小雨點臨時把慶後同也叫了來，雖然事先沒跟秦時月和趙小溝說，但秦和趙很高興，一則慶後同是金夢詩社的副社長，和秦、趙相處甚好，二則去年在貴典咖啡廳聚會時，是他們詩社請的客，按說今天也應該回敬一下才對，自己一時疏忽，幸而小雨點想到了，因此，覺得小雨點這事做得很好。慶後同是位年青詩人，好思維，好激動，也好表露，他一來果然就熱鬧了。席間隻見他站了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來對大家說：
“今天是個敘舊的聚會，又是個話別的晚餐，感謝秦老師和趙兄弟為我們提供了這麼個機會，我臨時寫了一首詩送給大家，也同時就教於秦老。”
大家一聽，齊聲鼓掌。慶後同就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雲淡風輕的日子裏/我會想起你/那是花香的提醒/邁步泥濘的小路上/我會想起你/那是雨兒的叮嚀/歲月悠悠 友情綿長/我將真誠地期待/那些雨 那些風
“人說快樂草有四片葉子/一片是健康/一片是希望/一片是幸運/一片是奮鬥/朋友 我送你一束快樂草/伴你到天涯海角/相隨到永久”
慶後同一念完，大家又一次鼓掌，覺得這詩很有感情，既像是友情，又像是愛情。是友情的話，當然是說給大家聽的，要是指愛情的話，那是說給誰聽的呢？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小雨點，但這可能嗎？秦時月有些疑惑，暗暗地搖了一下頭。
慶後同的詩剛念完沒多久，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一旁沉默良久的劉蘭蘭卻語不驚人地說：
“最近我讀了一首詩，使我很受感動，雖然這詩不知是哪個人為誰個寫的，但我還是很喜歡，既然就要和大家分別了，我不妨背給各位聽聽，也算和大家留個想念，這詩的題目叫《畫框》。”
劉蘭蘭說到這裏，秦時月聽了不覺一驚，這不與自己最近寫的詩同名嗎？正在疑惑時，卻聽劉蘭蘭在不緊不慢、語氣幽幽地背了起來：
“畫框裏的女神/是藝術家的執愛/是收藏者的企盼/是愛慕人心中的聖侶
“如果有一天/你能從畫框中走出/也許和我一樣/便成了凡夫俗女
“聖潔的女神啊/是願在畫框裏保持高貴/還是願意一道/共嚐塵世的風雨”
詩背完了，劉蘭蘭不覺輕輕地歎了一聲氣。這一來，大家齊齊地把眼光都投向了秦時月，把他搞得目瞪口呆。這詩的確是秦時月寫的，但他並未發表過，也從未拿出示過人，她劉蘭蘭又是怎麼知道的呢？要是此時自己出口表示否認，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有越描越黑之嫌？若是保持沉默不語，豈不又被他們認定是默認？正在為難之際，卻聽小雨點在大聲說笑：
“哎喲，看來我們蘭姐姐想要下凡了呀，好呀！蘇東坡說嫦娥是‘起舞弄青影，何似在人間’，你倒好，還在那畫框裏呆著幹啥子呀，快莫把自己封閉在那個框子裏了，塵世裏有風雨也有歡樂。”
說完又是一陣咯咯直笑，引得大家也跟著一齊笑，總算給秦時月下了台。隨後，趙小溝私下對小雨點說：
“你剛才好厲害，輕易就幫你師傅解了圍。”
小雨點卻說：“那詩不見得就是師傅寫的，就算是他老寫的，也不見得就是送給她劉蘭蘭的，就算是他送給蘭姐的，也不見得師傅會有非分之想，隻是勸她走出那個框子，師傅與師母篤信情深，更何況，更何況……”小雨點欲說又止。
“更何況什麼呀，你吞吞吐吐個什麼？”趙小溝緊追不舍。
小雨點停了一下說：“要說師傅有什麼情感追求的話，我猜隻怕還是他那位夢中情人朱家大小姐吧。對了，小溝，你不是就要去杭州了嗎，何不抽空替師傅去打聽一下，看看他那位夢裏情人到底是個啥樣子，若能弄得到一張照片就更好了。”
一語提醒了趙小溝，趙連忙應承，並誇她是“知師莫若徒”，小雨點聽了很是得意。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聚會臨近結束時，林凡中提議大家合影留念，這是他的職業敏感性與習慣，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個小巧玲瓏的袖珍數碼相機來，讓大家站成兩排，並說讓即將離開長樂大本營的劉、趙、戴和秦時月四人站前排，小雨點就把秦拉到了自己身旁，她與劉蘭蘭站在了中間，趙小溝就站在劉的一旁了。林凡中對好了鏡頭後，請旁人按快門，自己站到了秦的後麵。這張照片趙私下對林說，幫他多洗印一張，林答應了，卻不清楚他有什麼用意。後來，當照片出來後，秦時月一看，一種預感不覺湧上心頭，這似乎也像是在歡送自己呀，也許自己在金夢大概也會呆不長了。
照相完了，小雨點有些依依不舍地對秦時月說：“師傅，我不久就要走了，可能很久都見不到您，您送副字給我吧。”
“好，今晚我回去就寫。現在我送你一句唐詩，叫‘莫愁前路無知己’。”
小雨點苦笑著說：“隻怕是‘西去陽關無故人’吧，人家誰認得我呀。”
秦說：“雖說沒有多少人認識你，但會有許多人知道金夢集團，知道楊尚君的。這次董事長派你去印度，我猜其用意是派你去當個金夢的文化使者，讓你去學習和了解印度悠久的文化、他們的習俗和中印文化的差異，以便金夢將來在印度有較大的發展，你把工作做好了，肯定會得到董事長的器重。中印兩國都是文明古國，友誼源遠流長，兩國又都是世界人口大國，在經濟發展上存在著許多的共性，說不定印度將是金夢在西方發展的極樂世界哩，怎能說是西去陽關無故人呢？”
一番話說得小雨點如夢方醒，連連說：“謝謝師傅指點，謝謝。”
“何謝之有呀，佛說，授人花束，手有餘香。要說謝，你剛才不是還給我解了圍嘛。”秦此言一出，師徒二人都會心地笑了。
冬去春又來。
金夢今年春季招工與往年作法不同的是，招工地點既不在長樂大酒店，也不在金夢的員工大食堂，而是設在金夢培訓中心。培訓中心優雅的環境，使應聘者一進門就對金夢留下了極好和極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