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敲開小六的房門時，他正站在窗口，看到我，眼神仿佛似瑟縮了一下，竟急忙轉回了身去。他僵硬的背影在窗口被映成一個剪影，無比的哀涼。
“小六……”我伸手，想去拉他的臂膀。他又猛然轉過身來，一把攫住了我的手，“曉芙，你怨我麼？是我沒用，累你吃了那許多苦！你怨我！你肯定怨我！你應當怨我……”一句話未完，便被劇烈的咳嗽打斷。
他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洇紅，雙目雖一瞬不瞬的看著我，眼神卻在顫抖。他也不是當初峨嵋後山濃蔭如水下的少年了。甚至與當年在鄧尉伴我看梅的他，也已相去甚遠。歲月，仿佛比對任何人都更殘酷的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他眼角的憔悴、嘴稍的淒苦、甚至鬢畔那隱隱一縷的斑白，都灼痛了我的眼睛。他其實隻比我大了兩三歲……
我忍不住放聲大悲，“小六，你為什麼要這樣自苦？我沒怨你！我從來都沒怨過你！這原本都是我自己的錯，你又為什麼要怪在自己頭上？我沒有吃苦，可是你，你看你這些年，都吃的是什麼苦啊……”
他小心的幫我擦去眼淚，動作輕柔的仿佛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琉璃，亦或是去觸碰一個不真實的夢境，“曉芙，曉芙，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我再怎樣都不要緊……當然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守住你，我沒用，竟沒能守住我最珍愛的人……我本以為，唯有痛悔一生了……”他緩緩攬我在懷裏，仍是用那夢囈般的語氣，無限欣喜的歎息，“你竟真的回來了……上天待我仍厚！曉芙，我發誓，此生再不讓人傷你分毫！那魔頭往日加諸於你的，我定會一分分的討回來，我定會殺了他，為你雪恨！”
“不要！”我一驚，從他懷裏掙脫。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睜大的眼睛裏慢慢浮上空茫的絕望，“是，因為，孩子？還是，你已經，已經嫁給了他？”
“沒有。”我胡亂的抹去淚水，“小六，當年的事，不是你的錯，但是，如今想來，也，也不能算是他的錯。要怪，不如怪我一個人。小六，這麼多年了，何苦再心心念念的執著？不如放開了好不好？忘掉了好不好？”
“不好！”他苦澀卻絕然的說，眼睛裏似要噴出火來，“曉芙，你何故為他開脫？魔教妖人，為一己私欲，竟至強掠，又不善加珍視於你，竟逼你墜崖！這所有一切，七年來日日夜夜的啃噬我心，唯有熱血方能平息！曉芙，我不明白，這樣大奸大惡之徒，有哪點值得你為他開脫？”
“我並非為他開脫，隻因事情實非如你所想。我與楊逍的相識，其實早在你我第一次途徑襄陽之時……”我慢慢向殷梨亭講述了我與楊逍相識的經過，雖早在多年前，他必已猜到我與楊逍之間的淵源，但今日親耳得以證實，仍頗為震動。最後我說：“原是我親口向他允婚了的，但後來卻一經人挑撥，便覺心灰意冷，不告而別。當時隻覺得自己有百般委屈，現在回過頭看，原也怨不得他有怒氣。後來發生了那些事，我對他怒過、怨過、也不惜一切的逃過，可到頭來卻發現，我一直以為受傷害的是我自己，但其實我才是最傷人的那一個。這麼多年了，小六，有時我會想，如果沒有我，或者，哪怕隻讓我遇到你們中的一個，你們豈不都會快樂的多？他依舊是意氣風發的明教左使，你也依舊是年少翩翩的武當六俠，沒有痛、也沒有恨……所以我曾想，我若此生就在昆侖山穀中再不出去，怕是對所有人都更好，再深的傷口總有平複的一日，你們終會慢慢忘了我，然後，彼此都可以平靜的生活。可是我終於還是出來了，於是也再度挑起仇恨、再度挑起紛爭，我，唉，我或許還是應該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