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娘低垂著眼皮說:“要是身上不舒服,你千萬咬住牙,可別嚷,千萬別嚷!隻要過了這一夜,就沒事了。”
四伯娘斜睨著眼兒,冷冷地說:“可有一條你記住,從今往後,不管你夜裏遇上了什麼事情,都不能說出去。無論跟任何人都不能說,任咬斷舌頭也不能說……”
五伯娘和藹地安慰說:“明天你就不要起來了,好好躺床上歇歇,我會按時把飯給你送過來,想吃什麼你對我言聲,我給你做……”
小香兒聽著,心裏七上八下的。一時驚奇,一時害怕,一時又莫名其妙。她不知道五位伯娘又要她做什麼,但見她們一個個認真而又詭秘的樣子,又不敢不應。隻好點點頭……
五妯娌見侄兒媳婦終於應承下來,互相看了一眼,又肅穆地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默默地起身走出去了。
這晚,風嗚嗚地刮了一夜……
從此,家裏被一種沉靜、神秘的氣氛籠罩著。誰也不再說一句話。五位半老的寡婦承擔了家裏、田裏的一切勞作,默默地來,默默地去,連走路都是悄悄的,輕輕的,象是怕驚了什麼。這沉寂裏蘊含著持久的期待,隱忍中埋藏著無聲的焦慮……仿佛有一種神秘的責任感督促著、也製約著她們,使她們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惰。這裏沒有惆悵,沒有歎息,隻有堅毅和忍耐……
兩個月之後,小香兒突然嘔吐了。
五位伯娘聽到這消息後抱頭痛哭!這是喜悅的淚水。淚水裏蘊含了太多的焦慮和等待,蘊含了不盡的難言之苦,蘊含了她們難以承受的鬱悶和重壓。仿佛整整一方天都壓在這五個女人的肩膀上。她們硬頂著想撐起來,咬著牙撐。那是一種精神化成的氣力,而這氣力已經努到了最後的份上,眼看就要撐不住了。終於,這哭聲掃去了院中的鬱悶和死寂,家門有望了。
五位伯娘象眾星捧月一般守候著侄兒媳婦,那精神和希望的力推動著她們猶如風車一般地旋轉。白天,她們一刻不停地在田裏、家裏、灶房忙活,想方設法給小侄兒媳婦做些改樣的吃食兒。晚上,她們徹夜不眠,給那未來的希望飛針走線……大伯娘做了五雙“虎頭鞋”,有軟底有硬底;二伯娘做了七件“連腳褲”,有短的有長的;三伯娘縫了九件“拌帶襖”,有厚的有薄的;四伯娘做了十二件“兜肚兒”,有大的有小的;五伯娘繡了二十四件“圍嘴兒”,有虎有龍……這仿佛是一次回光返照的燃燒,是一次發揮女人特長的絕無僅有的手工大賽,五位伯娘把她們早年當閨女時的青春才華和爭勝好強心全發揮出來了,你跑來看看我做的,我跑去瞅瞅你做的,一個個比設計、比剪裁、比色彩,比針腳……
十個月後,嬰兒呱呱墜地了。
五位伯娘抱起孩子輪番查看。她們先瓣開嫩紅的小腿,細細看了那粉紅的“小雞雞兒”,又捧起粉白的小腳丫,細細端詳那豆兒一般的小腳趾,瞅那僅有一線分叉的雙指甲蓋。然後,再看那小臉兒,小眼兒、小鼻兒、小嘴兒……遍身各處都撫摸一遍。認定了,這就是她們家的血脈。於是,又小心翼翼地把孩兒包起來,輕輕地放在小侄兒媳婦的床頭上。一口氣鬆下來,便出溜出溜出溜……全癱坐在地上了。一個個滿臉淚水,嗚咽著說不出話來。等待太久太久了,那精神的燃燒也太久太久了!一口性命枚關的真氣在九曲回腸裏盤旋了很長很長時間,才又緩緩地頂上來……
五位伯娘重又跪倒,再次給小侄兒媳婦磕頭。這種叩謝大禮猶如拜謝聖母娘娘一般虔誠,那無言的一拜,感激之情難以表述,氣薄雲天!
在這一月裏,小侄兒媳婦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仿佛是敬神一般的款待。五位伯娘輪流給她做飯、端飯、喂吃喂喝;夜裏也輪流看護她,除了掌燈守候之外,還一趟趟地給她提夜壺……有時小娃兒哭鬧得厲害,五位伯娘便一起出動,這個抱著哄哄,那個抱著悠悠,整整哄上一夜,除了吃奶之外,決不讓她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