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春風綠岸一般傳遍了關心的耳目之中,如夫人再次早產,得一孱弱女嬰,月子艱難,身體羸弱不堪。非兩三月不能著地。
安如自知不能以賤民身份對那玳郡主怎麼樣,可不代表別人不行。
鬱城佑聽說裏頭玳郡主居然重重的罵了安妹妹,一發而不能收拾的憤然,惠郡王一身陰冷的鉗著玳郡主出城禁足於千福寺內。
隻有散播謠言的主謀安如悠閑,抱著小點兒哼著小曲喂奶吃,小點兒柔軟的嘴唇撓地你渾身癢癢,樂不可支。或者隔著窗欞,外頭石蓮抱著可憐兮兮的涵哥兒,“娘噢,娘要藏貓貓,不要肉肉……”聲音裏說不出的糾結傷感。
小子會傷感了。安如笑眯眯的抱著一丁點兒的小女兒,哄著聲音道,“肉肉有小妹妹了,肉肉要不要當哥哥?”
涵哥兒於是掙下地,撒著腿就跑開了。娘要小妹妹不要肉肉了!可不多時又會跑過來扒拉在窗欞上努力往裏頭瞧,能爬進去就最好!繼續喊娘親說話。
而那府上,大夫人得了消息立刻就趕過來,在外頭仔細叮囑將小院兒翻新整潔,該添的添蓋減的減,因著方位地步全部都要合著天地五福來安排,生怕弄錯一點兒蔭錯了安如母女們的福分。
忙碌之間緊著換洗了一身才來進安如的月子房,細細瞧來,裏三層外三層,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屏幛圍錦自不會少,隻當時權作暫時下榻,這麼一改造,卻又顯得室內密小了許多。大夫人皺了皺眉頭。
安如半坐在床上,額頭包著裹巾,麵色白皙油光,頭發是濕漉漉的頭油一縷一縷。棉被將下身捂得嚴嚴實實,身上套著大袍,領口嚴絲合縫的不透一點風。
尷尬的笑了笑,低頭抱著小點兒,“又給您添麻煩了。”
大夫人搖頭不語,將窗門仔細檢查過一遍,同侍候月子的三個媳婦再三叮囑了許多,才坐到床邊的梅花團椅上,歎道,“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錯,還好沒出大事,隻是這麼一來,還不得一兩個月不能動,委屈在這個小院兒裏頭。”
從安如手中小心的抱過小點兒,臉上才有了些許柔和,低頭瞧著繈褓裏吐泡泡的嬰娃娃,嘴角不禁浮起微笑,難耐地撫了上去,觸手竟是那般柔軟精致,大夫人憐愛地不行,“可人憐的,讓你碰上這麼個沒心肝兒的娘。”
安如抿嘴低頭笑,大夫人抬頭瞋她道,“還有臉笑,我之前是怎麼說的,讓那麼多人跟著,還是給我捅了簍子——不說這一回,聽說在金陵邑也還生了一場大病?”
“哦。”安如頭低得愈深。
大夫人隻能歎息,彎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將瞌睡的小點兒放回床內,“讓人不能放心。”搖頭不語。
安如抬頭笑道,“這一回好了,整日連門戶都不出,正正經經的麵壁反省,再不胡鬧讓大姐姐勞心。”
大夫人含笑看著她道,“你這張巧嘴兒不管用了!嗬嗬,爺這兩日還回不來,外頭正事兒忙,不過也捎了話回來,咱們該怎樣就怎樣,你受了委屈,自然沒有輕輕放過的理,月子裏本來就身子弱不禁風,外頭有什麼事兒你記著有旁人料理就成,再亂操心,仔細明兒出了月子,看我怎麼罰你。”
安如笑了笑,“哪裏有那麼多事兒呢,您就是太寵如兒了,什麼都親力親為。”
大夫人這一回拿眼仔細將安如瞧著,說不清是什麼情緒,“那個玳郡主——”
安如洗耳恭聽。
“——你怕是不知道,爺傳來消息,你再不用生氣,上頭指婚的聖旨下來,玳郡主作為****使者已經被封為玳玷公主,過幾日就要啟程回京,遠嫁北匈奴。”
安如隻覺渾身一冷,不可置信的盯著大夫人,半晌,喃喃道,“不是……不是要嫁給佑哥哥……怎麼會……”
大夫人多看了她一眼,似是欣慰似是安心,拍了拍安如的手背,看著床內側小貓兒一般喵喵打著哈欠,微微笑道,“無妨。”
安如一麵心驚,思量是誰的手段,一麵點頭乖巧的應著,完全不提玳郡主,人家說什麼,她就應什麼,不時抬頭輕輕一笑,麵頰上騰起淡淡紅暈,讓人又愛又恨。
“得了,整日的賣乖作巧,心裏該怎麼想還是怎麼想,爺拿你都沒辦法,我也隻能嘴上說一說。”大夫人微微起身起身,按著安如不讓起來,往小門上招招手,笑道,“原本打算讓柳氏她們生養過的來看顧你,隻是日子怎麼就湊成一堆兒,小玉身子越發的重了,柳氏離不得,沅雅也是年後的事兒,柏氏那性子說不急,心裏早亂成什麼了,我也不能少了她們母女這些時候,薛氏那身子就更別提了,到時候放過來,還真弄不好誰照顧誰來——”
安如忙道,“哪裏敢勞動家裏的,您瞧我這兒可不都有麼,讓人以為如兒多嬌氣。”
大夫人喚來兩個麵相不錯的丫頭跪在安如麵前叩頭,“這是原本就為你生養調理出來的丫頭,想著出了年就給你送來,不想竟錯過這般多,幸好是在咱們跟前。紅果紅櫻,都是從北邊尋來的,正是對了你這邊兒的規矩。”
安如讓那兩個丫環抬頭瞧了瞧,皮膚白皙,應當是嬌養出來的,因笑道,“大姐姐果然疼如兒,我這裏可正缺這樣體麵的人兒呢。”
於是對末蕊示意,含笑瞧著那兩個女子,“我把人交到你手裏,慢慢教,到時候我這裏的活她們可都要能上手才行。也不能太過急躁,都是小女孩兒,千萬別嚇著了。隻一點,女孩兒家嬌貴,好生言語,懂麼?”
末蕊應聲讓人領了出去。
大夫人點點頭,“隨你用了,也不用看著我,不過是些丫頭而已。”
又說了些孩子的閑話,聽見小院兒裏頭涵哥兒跑來跑去的歡呼聲,因皺眉問道,“那順哥兒既是金陵世子爺的庶子,怎麼會——”
安如想了想,答道,“王妃不大喜歡呢,如兒在那裏許久也都不知有這麼個人兒,正是秦王妃過來時候才碰見的,因瞧著咱們涵哥兒喜歡,幹脆就打發跟著過來了。如兒不肯,王妃還是讓人把順哥兒的東西收拾好送了過來,實在無法。”
大夫人笑道,“那可是金陵王府裏頭的長子長孫,咱們涵哥兒恁的福氣。”
安如道,“還怕折了他的福呢。”
大夫人看著安如,問她,“我也是這麼說,現在都是孩兒們沒個遮攔,日後,必不是好事。我來時候聽說那世子同秦王府裏頭的惠郡王,當時都在這裏?”
安如坦然麵對那目光,笑道,“兩位哥哥當日都醉了,醒來後還埋怨爺給藏備的酒太濃了呢。”
頓了頓,瞧見大夫人神色倩然,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樣,才正色道,“大姐姐可能不知,如兒幼時曾在秦王府寄住,不想竟被歹人誤以為玳小郡主,挾持逃竄,替他們受了大傷。事後雖得救,也落下一身的病,——”
安如抬眼笑看著她,絲毫沒有扭捏之意,渾身的落落大方,“正是因此,秦王府自此待如兒一如上賓,惠郡王因心疼妹妹,也愛屋及烏,十分虧欠。這一次實在凶險,惠哥哥才同佑哥哥如此緊張——而且,爺他呀,在並州時候,還就因為這個將佑哥哥狠狠下落了一回呢。”
說著,不著痕跡的觀察著大夫人,似乎並沒有什麼懷疑。繁生都說了,除了主要涉案人員,外頭不相幹的均不曉得“打劫”事件是惠郡王的手筆。自此放下心來。
大夫人含笑不語,點頭拍著安如的手背,慢慢道,“正說你是個可心人呢,竟不想裏頭還有這麼一彎子緣故,難為了。”
安如抬眼看著兩個年輕丫環各自換了一身的衣裳,腳底輕挪、姿態翩躚,不由得指著笑道,“來了!您瞧瞧,可好看?小姑娘真不錯。”
末蕊將重新拾掇過的二人推在前頭,對兩位夫人福了福笑道,“紅果、紅櫻,還不請安愣著什麼!”
安如道,“倒像是雙胞胎的名字呢。”
大夫人笑道,“小家小戶的,能有什麼好名字。如此也好,粗名兒好養活。”眼鏡再不看那兩人,同安如仔細叮囑了月子的事情後才離開。
兩個丫環留在套閣外邊,要學本事,先得侍候末蕊等人的上夜事宜。這般,既是在房內,也不有她們過多上臉的機會。安如一時拿不準大夫人的意思,聽著話仿佛就是房裏侍候主子的,可又不挑明,讓人無端多了許多曲解的理由。……可,大夫人的為人,這個險無論如何也冒不得。
真是讓人不舒服。
北邊來的女子,十五六的模樣,標致秀麗……哪一樣兒不是比照著自己當時來的!安如狠狠敲了敲腦袋。
大夫人大夫人……正房,繁衍生息,她自己心裏也不怎麼好受!正房的可悲……
如此再虛晃了三五日,鬱城佑仍舊****不間斷前來問寒暖,即便說不成話,在外門的穿堂上頭坐一坐也是經常的。以至於安如甚至會想,玳郡主的和親,不會是這位的本領罷?
涵哥兒因著順哥兒的緣故,每日都要試探著親近親近這位大舅舅。一院子的人,隻有這個人有一種凜冽的風度,涵哥兒喜歡挑戰。
於是或者坐在鬱城佑麵前的地毯上,一麵對一旁乖巧站立的順哥兒招手,一麵咬著指頭看這個大男人;或者觀察了許久之後,幹脆爬上舅舅的膝蓋,仰著臉對著他笑嘻嘻,撒歡討好。
鬱城佑寵愛這個自己放在手中都怕捏壞了的小東西,涵哥兒每次像個小將軍一樣坐在自己膝蓋上又笑又跳,自己也跟著心情大好,每次都極柔和的對著他笑——終有一日,匆匆趕回來的繁生看在眼裏,勞碌奔波,兒子卻同這個人熱火朝天的,這場景無異於幹柴烈火,一點就著!
男主人終於回來了,涵哥兒有些不大認識。又回頭看舅舅。
繁生強抑著憤怒火氣,冷冷摔袖,麵無表情的經過穿堂上一個大男人兩個小崽子,餘光掃見地上眼睛轉得骨碌碌的小子,眉毛一挑,順手從地上撈起正要蹦躂起來的小東西,夾在懷裏就往進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