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開一直和劉璐走在一起,學生們一定也覺得兩位老師一起走很合適。
劉璐提議大家玩激流勇進,董誌勇說,沒意思,弄一身臭水。他和那個男生肩並肩走向觀光塔台,兩人很親密地說著一個話題。孟小橋動了動腳,終於沒跟過去,她徹底落單了。孫開並沒有從她臉上讀出落寞來,她隻是有些迷惘地看了看周圍的人們,然後走向給臉上畫彩妝的太陽傘下。幾個女生喊她去坐太陽神飛輪,孟小橋說,不去,曬死了。劉璐大聲說,我去我去!扭頭問,孫開你去嗎?
孫開笑著說,我從來不玩這些東西。
劉璐對他擠擠眼說,那你在這裏等著,我們去了。又對孟小橋喊,小橋我們走了啊,你看著你導師,別把他老人家丟了。
孟小橋低聲嘟囔了一句:煩不煩。
孫開站在原地,無所適從,心情低落到了鞋跟。他望望孟小橋,覺得這個孩子可憐又可恨,他搖搖頭,走向她。
孟小橋左邊臉頰畫了一朵藍色的蘭花,她皮膚白,就有點驚豔的感覺。她問孫開,好看嗎?孫開說,還行,小孩子都愛玩這個。孟小橋反唇相譏,跟你們中老年男人根本沒有共同語言!孫開笑笑問,你想去玩什麼呢?孟小橋翻翻眼睛說,不跟這幫瘋子玩,去坐小火車吧,我要聽你講故事。孫開看看她有點陌生的臉,心裏覺得很溫暖。
小火車要另外買票,孫開去排隊,孟小橋說,我先去尿尿。把孫開逗笑了,這孩子怎麼這麼大大咧咧。看到孟小橋去了洗手間,孫開突然想起來應該買點小食品,於是先跑過去買了兩瓶鮮橙多、兩根烤腸,還有一袋瓜子。
小火車是仿歐洲早期的蒸汽機車的樣子製造的,動力當然用的是電,車廂是開放式的,一排排木製的靠椅都刷成了紅色,很有歐陸風情和懷舊氣氛。孫開和孟小橋在座位上等著開車。不知怎麼孟小橋就說起了劉璐的壞話,舉著一根烤腸,一邊吃一邊喋喋不休。孫開微笑著傾聽,並不發表意見。後來孟小橋說,開始吧,把你的故事講完,不然我今天晚上又得失眠了。孫開望著她笑:不至於吧?孟小橋說,我這人就是這樣,看一本書老想知道結局怎麼樣了,不然老想這事,就要失眠了。孫開說,那我得趕緊講完了,不然影響你的睡眠。孟小橋說,就是就是,抓緊時間講吧。
三個人在一起吃飯,紅楓總是顯得很快活,李離一副老樣子,我卻越來越咽不下飯去了。有一天趁紅楓不在,李離突然坐到我的麵前來,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說:“跟你談個事。”我馬上就有一種被人拆穿騙局的絕望感。但我隻能說:“你說吧。”
“你跟紅楓確定關係吧,我退出。”他的表情很平靜。“什麼意思?”我找不出更合適的詞兒了。
“我正在破格評審教授職稱,不想讓人家抓我把柄,你們的關係一挑明我就沒負擔了。”
我不說話,無話可說。
“我不怪你,真的,我和紅楓本來就不合適,看得出她的心裏隻有你,她從不讓我吻她的嘴。”李離那樣沮喪,但他又拍拍我的肩膀很振奮地說:“我相信我的決定,我至少是個學者,你隻是個學生,學生要聽老師的話。”他又說:“其實你們不該瞞我,我至少比你多吃幾年鹽吧。”
我依舊無話可說,對麵是我的朋友、兄長,更是我名正言順的老師,但口頭上的辯論,他這是第一次勝了我。
“紅楓的錢我照付。我比你掙得多,還是我二百你一百。咱們三個人還要在一起做飯吃飯,你替我勸住紅楓,我們還是老樣子過。”
“我會還你錢的。”我說。腦袋像個冰葫蘆。
那一段時間,盡管我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開心不起來。李離兄說:“老弟,你要是想跟紅楓住到校外去,我替你租房子。”我不回答,他又去找紅楓說。紅楓說:“你是不是嫌我們煩了,趕我們走?”李離笑了:“我怕你們離開我,提前打個預防針。”雖然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愧疚,胸口堵得厲害。每次吃完飯,我就跑出去了,有時候紅楓跟著,有時候一個人。
學校保衛處有個副處長是我老鄉,也是個詩歌愛好者,但他不行,隻會寫打油詩,頂多算個“鐵杆票友”。以前他老找我聊詩歌,我嫌他沒水平,就給他拉家鄉事,挫傷了他的積極性,就不大找我了。這段時間我無所事事,想找個解悶的地方,就想到他。我去保衛處找他,請他去校內那一溜飯館喝啤酒。他興奮得很,大聲嚷嚷:“你一個學生家請什麼客,隻要你肯找我賜教,我每天請你。”我就每天去找他,給他侃一些詩人和編輯的事。我們每天喝啤酒喝到很晚,大多是他付賬,有時候我也付,但他不高興。有一個晚上我們喝到學校熄燈的時間,老板也過來湊熱鬧,說今天他請客。於是又多開了幾瓶。喝得正開心,聽見宿舍區喊聲大作,我老鄉跳起來就往外跑,我趕緊跟了出來。跑到宿舍區,迎麵碰上幾個保衛處的,我老鄉問出了什麼事?他們說是有個壞蛋撬開了女生宿舍的門,爬到一個女生身上摸;一叫喊,從一樓樓道盡頭的窗戶上跑了。門房報告了保衛處,說跑到楓林那邊去了。
我們就向楓林跑去。
以前也出過這類的事,壞蛋一跑就往楓林鑽,那裏邊一年四季有談戀愛的學生,夏秋兩季甚至有露宿的,容易跑掉。保衛處的也愛往那邊追,弄不好就逮倆衣衫不整的。我們呈扇形闖進了楓林,保衛們特製的手電筒雪亮的光束劍一樣刺穿了黑暗,在楓樹們身上砍來砍去。果然就“驚起一灘鷗鷺”,到處是穿衣服的聲音,有的罩在光柱裏不知所措,有的幹脆低著頭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保衛們大聲喊:“看見一個人跑過了沒有?”沒人吭聲,他們哪裏顧得上別的。保衛們偏要把光束在每一對的臉上掃來掃去,在他們衣服上掃來掃去,說:“不好好學習,跑到這裏來玩什麼浪漫。”語調裏滿是嫉妒,沒一點正義感。我跟著老鄉搜遍了整個楓林,沒發現可疑的人。準備離開的時候,看見林子裏最深處好像還站著兩個人,我老鄉拿電筒一照,女孩有點慌張地扭過頭去,但我還是看見了她的半張臉,怎麼好像是紅楓!這時我又聽見我老鄉低聲嘟噥了一句:“李離老師!”然後他迅速掐滅了手電,對我說:“走吧。”我們就離開了楓林。
孟小橋瞪大了眼睛望著孫開,用手推推他的胳膊,著急地問,然後呢,然後呢?
我一夜沒睡著。
第二天我沒去李離那裏吃飯,買了兩個麵包幾根香腸在圖書館泡了一天。他們想不到我就在圖書樓裏,找了一天。黃昏時候紅楓才在圖書館裏找到我。
我去街上吃飯,紅楓挽著我,看上去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心心相印。吃飯的時候,我一言不發,紅楓微笑著看著我。完了我們又去溜馬路,空氣汙濁,霧一樣的塵埃使霓虹燈光看上去分外柔和。紅楓輕輕地偎著我,柔聲責怪我:“你怎麼這樣傻!”我不發一言。停了一會兒,她又說:“我覺得咱們對不起李離,應該向他說清楚。”她又說:“他應該得到一點補償,我們為什麼憑白拿人家的錢?”我說:“那是你們之間的事,與我無關。”紅楓氣哭了:“怎麼與你無關,還不是因為你……”我大聲說:“別以為誰是個傻子,你在汙辱我的智商!”紅楓的眼睛瞪得老大,淚光閃閃,一臉鄙夷地盯著我。我扭過頭去。我聽見她在強忍著抽泣,我也很想哭,感覺呼吸是那麼困難。她突然推了我一把,一個人朝學校的方向跑去了。我站了一會兒,慢慢地往回走。整個身心忽然很麻木,但是奇怪的輕鬆,仿佛自己不再是一個感情動物。
我照常去李離那裏,但紅楓不再去了。每月李離把錢給我,我就連同我那一份一塊兒給撫養紅楓弟弟的她舅舅寄去。我編著自己的詩集,李離也很忙,我們盡量都不去談論紅楓。凡是紅楓喜歡上的課,我都不去聽,路上見了她,就繞開走。她眼睛近視,不能確定是不是我。這段時間我在南方一家法製報的校園法製版開了一個專欄,每周一篇稿子,每篇一百五十元。我領到第一個月的稿酬,六百整。我在路上碰到紅楓同宿舍的兩個女孩,托她們把這錢交給紅楓。
“她一定不會要的,”她們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著我說,“你們是怎麼回事,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不想問,但還是說:“她還好吧,你們對她好一點。”
“有人對她好呢,”一個女孩快快地說,“她那個老鄉每天……”另一個女孩擰了她一下,但她還是說:“他們經常相跟著出去,很晚才回來。”
“你自己把錢送給她吧。”她們最後說,然後一臉惋惜地走了。
晚上跟保衛處我那個老鄉在一起喝啤酒,他問我:“以前老跟你一塊兒出去的那個高高挑挑的姑娘是不是你對象?”我說不是,我們一個班的。他哦了一聲說:“這一段時間那個姑娘每天半夜都去小廣場上轉悠,問她幹什麼,她說睡不著,出來背外語,真是怪。”我說你看清是她了嗎?我老鄉說:“怎麼沒看清,早想告訴你,怕是你對象。搞清潔的老魯兩口子還看見她和廣場上的石像說話呢。我看是考研壓力過大,腦子有點不對了。”我的心一陣陣緊縮,我老鄉繼續說:“是要考研吧?看見她每天半夜在廣場上轉悠,真叫人擔心,不小心掉噴水池裏,那還有命?”我嚇了一跳,說:“你先喝著,我出去一會兒。”他愣了一下,我已經跑出去了。
我敲開紅楓的宿舍,有一個女孩和她男朋友在裏麵。我說紅楓呢?女孩說:“跟她老鄉一塊兒出去了。”我問:“知不知道他們到哪裏了?”女孩笑著說:“你放心,肯定不是去楓林。”我問:“紅楓這些日子是不是每天半夜都出去?”女孩說:“嗯,我們睡著了她就悄悄地出去,天快亮時才回來。有一天我去廁所,看見她床上沒人,就把她們全叫醒了,我們等到天亮,她才回來。問她,什麼也不說。有人說她跟校外的一些人來往,你要勸勸她。”我的腦子騰就熱了,原來她晚上在那裏等人,什麼跟石像說話!一定是紅楓那個眼鏡老鄉搞鬼,看我不敲斷這小子的腿!
我回到小酒館,我老鄉還在那裏喝著。大概看見我臉漲紅著,就說:“喝酒的時候別亂跑,看你,上頭了吧。”我盤算著紅楓和她老鄉是不是該回來了,沒吭聲。我老鄉喝多了,短著舌頭說:“咱這水平也就喝個酒,哪像人家社會上的,沒事就逛歌廳,玩小姐。你知道嗎,咱學校就有女學生到校外歌廳做三陪的,不少都是家裏窮,上不起學,也算‘半工半讀’吧。”這話像刀子紮進了我心裏,我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說:“借你武裝帶用用。”他說幹什麼,你喝多了?我說沒事,我拿上玩玩,明天還你。他就撩起外衣,把皮帶外麵虛掛的武裝帶解下來給我,說:“出了事情我可不負責任,你自己小心點。”
進了學校大門不遠有個草坪,我坐在草坪上的長椅上,褲兜裏裝著那條武裝帶。我的右手在兜裏握著它。我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進進出出的人。夜空真是迷人,星星眨呀眨的,每一顆都像是紅楓的眼睛。快關大門的時候,紅楓和她那個老鄉回來了。他們看上去很開心,有說有笑的。我遠遠地望著她,心裏滾過一陣陣的酸楚。我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麵,攥武裝帶的那隻手濕漉漉的。夜氣清冷,仿佛可以聞到紅楓身上的香氣,我隻感覺到一陣陣的心悸。走到紅楓宿舍樓門口,他們站下來說了一會兒話。紅楓東張西望的,我以為他們要吻別,但是沒有。
紅楓上樓後,那小子哼著歌兒走過來。這時候,我出現了。
我一直帶他到了男生宿舍樓存車棚那裏。我把右手插在褲兜裏,握緊武裝帶,準備隨時抽他個半死。他不停地扶眼鏡,輕聲問我:“你要幹什麼,我跟她隻是老鄉關係。”我看了他一會兒,問:“你們去哪裏了?”他好像有點冷,顫聲說:“紅、紅楓不讓告訴你。”我甩手給了他一下。他蹲下來,小聲地哭。我有點心軟了,也蹲下來,和氣地問他:“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介紹她做三陪去了?”他趕緊抬起頭來,連連擺手說:“不是,不是,她想通過婚姻介紹所在社會上找個對象供她和弟弟上學,叫我陪她去相親,不信你明天問她。”我腦子裏嗡地響了一聲,這是他媽怎麼回事?
那小子看見我發愣,站起來說:“你、你明天問她去吧,我要回去睡覺了。”他要跑,我一把抓住他,低聲說:“別走,我憑什麼相信你?”他掙了一下沒掙脫,突然說:“這裏這裏,我留著她的征婚草稿,幸好我還沒丟。”他慌亂地掏出一張疊成小條的紙來,塞到我手裏,轉身跑掉了。
我拿著那張紙,走向紅楓林,那裏的路燈還沒有壞。秋這麼深了,還有一隻蛾子在往路燈上撞,真是不知時節。我站在那隻飛舞的蛾子下麵,展開那張紙。昏黃的燈光顯影出紅楓那曾經被我稱讚為頗有陽剛之氣的字跡:
……要重感情,有一定的經濟實力,能幫助我和弟弟完成學業……無論我能否考上研究生,都會和他結婚……
我把那張紙慢慢地團起來,攥在手心裏,仰頭去望那隻可憐的飛蟲。在它飛舞的昏黃的光之外,星空似有似無。我是那麼的羞愧,對於自己的自私和嫉妒。
啊?太離譜了吧?孟小橋的表情很受刺激的樣子。
孫開笑笑說,你以為都跟你這麼好的家庭條件啊。孟小橋咂咂嘴說,我的家庭條件是不錯,不然可能早不是個女孩了。
孫開說,後來我的詩集就套用了舒婷的《致橡樹》……
你別告訴我是《致楓樹》啊!孟小橋一臉驚恐狀望著孫開。
孫開笑笑說,《楓葉集》,就是早上給你的那一本。
孟小橋撇撇嘴說,還沒拆信封呢,晚上回去看吧。
七
教師節的時候要在學生餐廳舉辦各學院的聯誼舞會,校方要求在讀研究生都要參加,顯然是為了舞會上多幾個年輕女孩氣氛會更熱鬧一些。每個學院的人很自然地集中在幾張挨在一起的桌子上,孫開又遲到了,看到劉璐身邊還有兩個空位,就坐了過去。很快劉璐找了個借口把孟小橋叫過來坐在孫開旁邊。孫開覺得劉璐有點熱情過度了。
舞會開始後,總有些矜持的人依然在座位上,孫開是“鐵板凳”,因為他連簡單的“三步”、“四步”也不知道怎麼走。有時候他也跟著老糠和海鷹他們去KTV玩,但那種和小姐抱在一起晃悠的貼麵舞顯然是不能拿出來出洋相的。孫開很坦然地坐著,好在孟小橋暫時也沒有人來邀請,還有個聊天的。孟小橋似乎並不關心舞池裏的事情,她把嘴貼在孫開耳邊大聲說,我讀完你的詩集了。孫開點點頭,拉開距離看看她的表情,孟小橋也看著他,沒什麼特別的。
真的都是寫給紅楓一個人的嗎?她問。
孫開點點頭。孟小橋隻說讀完了,沒有給出任何的評價,他想聽到她的看法,但又不好直接問。
過了一會兒孫開把嘴貼到孟小橋耳朵邊大聲說,我很奇怪。
什麼?她問。
你沒有問我紅楓後來到底和誰在一起了,這很不正常。孫開望著彩燈閃爍中孟小橋變幻不定的瞳孔。
我就不問,我不喜歡這個人。孟小橋翻翻眼睛。
為什麼?
不為什麼,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哦,對不起,忘了你喜歡她!
哦。孫開說。他有些後悔給她講那個故事——他意識到它似乎破壞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看上去她真的很不以為然。代溝,他想,我們那一代和她們這一代有時候無法溝通。
一曲終了,人們說笑著坐回來。劉璐說,孫開,坐著幹什麼,跟小橋跳一曲啊。孫開還沒開口,孟小橋說,我不跟他跳,我嫌他老!孫開笑了,對劉璐說,我根本就不會跳舞,你知道的。劉璐說,學嗎,小橋你教教他。孟小橋嘴巴很快地說,我是學生他是老師,隻有他教我的分,哪有我教他的道理?在這樣的場合,無論說什麼都會成為輕鬆的玩笑,劉璐老師就沒往心裏去。音樂一起,她就跑去請王院長跳舞了。看到她的行為,孟小橋馬上發表評論:她怎麼能這樣?孫開問怎麼了?孟小橋還在扭著頭望劉璐,然後很激烈地對孫開說,這種場合隻能男的來邀請女的,院長怎麼了——院長也應該主動來請女老師跳,她怎麼能跑過去找人家?!
孫開笑著說,院長是長輩。
這時候孫開看到董誌勇和兩個男生隔著一張桌子坐在那裏,正好一個男生朝他們這邊看,孫開就打手勢示意他來邀請孟小橋跳舞,那個男生剛站起來,就被他旁邊的人拉住了。他們再沒朝這邊望。孟小橋渾然不覺,依然在孫開耳邊喋喋不休,說了些什麼,孫開一句也沒聽清。她說話時嘴裏溫暖的氣體輕輕地拂在他臉上,有一會兒他感到非常甜蜜,他希望舞曲永遠不要結束,就這樣和她竊竊私語。但很快他又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了。
也許大家都認為孟小橋在跟孫老師說事情,所以沒人來請她跳舞。孫開開始陷入一個哈姆雷特式的困惑:走還是不走,這是一個問題。是拋棄這美好的假象走開,把孟小橋留下讓她和別人去跳舞,還是就這樣和她一直竊竊私語下去,直到舞會結束?這兩種選擇,哪一種更高貴一些?最後孫開決定折中一下,就在又一個舞曲結束的時候,他選擇了去洗手間。孫開站起來,和正走回來的人們笑著打招呼。劉璐驚訝地望望孟小橋,問孫開:孫老師要走?孫開笑笑說,去洗手間。這時候孟小橋也站了起來說,我也去。孫開看看她,感覺自己的眼神很平靜。
在洗手間門口,孫開對孟小橋說,完了你先回座位上去,我可能飲料喝太多了,肚子不太舒服。孟小橋說,我不,我等你。孫開看看她的眼睛,覺得那眼睛後麵藏著一個淘氣的孩子。
磨蹭了半天,出來一看,孟小橋果然站在那裏等他,孫開心裏很溫暖,朝她走去。這時謝教授匆匆走過來,對孫開說,小孫你等等,我有話給你說。孫開馬上回答,好的,我等你。謝教授快步進了洗手間。
孫開對孟小橋說,你先回去跳舞,謝教授找我有事。
孟小橋不滿地說,為什麼要在大家都玩的時候說什麼正經事?但她還是轉身去了。
孫開和謝教授說了十幾分鍾話,回到作為舞廳的學生餐廳,並肩走向文學院那幾張桌子。燈光斑斕,坐下來後孫開看到旁邊桌子上坐著一個女孩,孟小橋。你為什麼沒去跳舞?孫開探過身子大聲問她。孟小橋看他一眼說,沒意思,我想和你探討關於紅楓的問題。孫開覺得心裏涼涼的,他悄悄指指身邊的謝教授,大聲對孟小橋說,你去跳舞吧,我和謝教授聊天。
孟小橋沒有回答他。
孫開回過頭來低聲對謝教授說,下一曲你去請我的研究生跳吧,她好像有什麼心事,興致一直不高。謝教授望望孟小橋,對孫開說,你這個學生太靦腆了,是不是不會跳?孫開恭維道,你是咱們係的舞蹈家,好好教教她。謝教授哈哈大笑說,他們都叫我“舞林”高手,我比不會跳的強點而已。兩位教授很開心地交談著,碰了一杯飲料。
音樂再次響起,孟小橋提著她的包站了起來,也許等不到孫開過去,她決定走了。走過孫開他們桌子的時候,謝教授叫住了她:孟小橋,為什麼不去跳舞?孟小橋笑著說,謝老師,沒人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