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汗的麵色上看,大汗的肝和腎不太好,最好不要再激動或操勞。”寶音想了一下說。
“你是從哪裏來的?”也遂大惑不解地把頭斜向他。這時西邊的陽光正好傾瀉在她身上。
寶音向後指了指說:“我的船在申河上拋錨了,我從那裏來的。”
也遂輕輕地點了點頭,相信了他的解釋。她從未聽說過一個蒙古人會從草原穿過遙遠的大漠來到這裏。
“你的頭發和長袍被風沙吹去了,你看起來很疲勞,先生。”也遂笑笑說,“你是不是走了很長的路才來到這裏?”
寶音知道自己的窘態讓這個成吉思汗的側妃十分同情。
“是的,走了很長的路,三四年的時間。”寶音幹咽了一口唾沫,佯裝有氣無力地說,“我想我可能要死了,我無法陪伴大汗並成為他的臣子。”
“你來這裏做什麼?”也遂抬起了大眼睛,一手輕輕地捋著鬢角的細發。
“我隻是迷路了,回不到我的家裏,我的父母在等著我,他們老態龍鍾了,我的妻兒不能沒有我,離開我他們就會流離失所,或者被草原上的狼吃掉,也有可能被凜冽的寒風凍死……”寶音想把故事編造得更真實些,在也遂閃閃的淚光下,他接著悲咽道,“您是善良美麗的皇後,您能了解這些,並不希望這種悲慘的事情發生……”
“我知道,你想回家,但是我不知道你能去哪裏。”也遂麵帶笑容,看著他憔悴的臉。
寶音有充分準備,他不慌不忙地回答說:“請您允許派您的士兵帶我去發現我的地方尋找我的船。”
“我答應你的請求,但是我不能自作主張放你走,我可以和大汗說。你可以去尋找你的船,但是如果找不到,你必須回來。”也遂的表情嚴肅起來。
寶音感激地說:“這太好了!美麗的皇後,您真是一個好心的人!”
寶音心想應該自己單獨去,他撥開袖子看了看表,認為還有足夠的時間先去那個有岩畫的山洞,然後從山洞那裏尋找傑赫勒姆河畔,沿著河畔一直走下去,就一定還能找到那個有漩渦的地方。
他考慮的是下一步究竟怎麼辦,因為也遂正在注視著他。
“那是什麼?”也遂突然盯著他的手腕,粉色的鼻翼開始扇動,眼睛也發亮了。
“這個……”寶音知道她問的是手表,但他不知道如何解釋,就吞吞吐吐地說,“噢!這個是戴在手腕上的裝飾……”
“我也見過這樣的東西。”也遂望著他的臉說,“是一個西洋人敬獻給大汗的,大汗把它送給了合答安。”
她的雙眼朝下放出了沮喪的目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從他身旁過去,慢慢走向湖邊。寶音對也遂的這個說法感到難以置信,他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後麵走了幾步,覺得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情使他產生了說不出的奇特的激動。站在她身邊用疑惑的眼睛盯著她,她的眼裏開始掉下淚水。他不明白,就算是西洋人,在這個時代也不可能會有他手腕上這樣精致的機械表。
“你可以去尋找你的船了。”也遂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眼睛一亮說,“我會讓士兵帶你去那個地方。”
“也遂皇後,如果您喜歡它,我願意……”寶音久久凝望著她那在微風中挺立的勻稱的身軀在湖中投下的長長陰影,在明鏡一般的湖水上輕輕閃動。
也遂沒等寶音把話說完,就吩咐身邊的一個將士說:“你帶著你的士兵把這位先生送到你們發現他的地方,我要你好好照顧他,直到找到他的船為止。如果找不到,你們再把他帶到大汗身邊,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也遂皇後。”將士恭敬地回答道。
將士們請寶音跟他們走。寶音看了一眼她,隻見她回首片刻,向他投去嚴厲又充滿悲哀的一瞥,便轉身向金帳走去。
寶音對這樣的安排內心叫苦不迭:如果他們一直跟隨在身邊的話,那麼想擺脫掉他們還得花去一些時間。也遂的好心顯然是在幫倒忙,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這樣安排的呢?
將士一陣風跑了,帶來了二百人的隊伍。他們開始騎馬出發,寶音也上馬緊隨其後。
“我的船拋錨了,也遂皇後說你知道我之前來的那個山洞。”寶音說。
“是的,我們馬上就出發,你的船在什麼地方?”將士問道。
“就在申河的某個地方,可能要找很久,是一艘不大的船,我們要先去那個有岩畫的山洞我才能知道我的船停留在河的什麼位置。”寶音回答說。
將士揮鞭輕輕地打了一下馬屁股說:“好吧,出發!”
寶音擔心自己不被發覺而潛入河水那個漩渦的計劃很可能實現不了。他在謀劃著如何在山洞或在河岸甩掉這支隊伍,因為就算到了那裏,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船。
馬隊穿過一段狹窄的山穀,來到那個有岩畫的山洞。看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寶音顯得異常興奮。這裏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麼變化,那些曾發現他並將他畫在岩壁上的人又熱鬧地圍了上來,男人穿著青色的粗布長袍,女人頭上裹著黑色麵紗,還有幾匹運載東西的驢子。
“應該在東南方向。”寶音四顧了一下,他望著黃昏的太陽對將士說。
於是馬隊擺脫了這裏的人,與寶音一起趕往東南方的傑赫勒姆河。一路上寶音看到了很多石雕像矗立在曠野之中,隱約還能看出簡陋的人的形狀,畫中的人深目高鼻,都手握馬刀,有的手執長矛,脖子上還雕刻著飾品,這些石像立起來的時間並不長。
“那都是什麼?”寶音驚奇地問,他感覺到處都是一片墳墓般的寂靜和淒涼。
“這是我們為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勇士所立的石雕,他們在哪裏死去,我們就把石雕立在哪裏。”將士冷漠地回答。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寶音瞅著他陰沉的麵孔。
“我們的通天巫闊闊出認為,死者的靈魂會寄寓在這些石頭中等候長生天的召喚。所以成吉思汗就命令,凡是陣亡的勇士,都要在他死去的地點立一塊石雕,希望他們死後能到長生天那裏。”將士扭頭看著那些石雕說。
“這麼說,像這樣的石雕應該不少吧。”寶音喃喃地說。
“征戰不知多少年了,死去的勇士多得像草原上的土撥鼠。這樣的石雕遍布各地,從東邊的漠北草原到西伯利亞草原,再到這裏,一直到裏海和黑海,都立著這樣的石雕。”他勒馬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騎在馬背上望著那些石像,從他微閉著的眼皮下麵閃現出痛苦的光芒。
“什麼?土撥鼠?”寶音突然想起了他對也遂皇後所說的關於成吉思汗的病,他驚奇地盯著將士,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就是漠北的旱獺子,有什麼奇怪的嗎?偉大的成吉思汗從小就是吃土撥鼠長大的。”將士說著,鬆開韁繩,打馬繼續前行。
寶音緊隨在後麵,他回頭看了看那些石像,突然想起了那個洞中的岩畫。他竟然產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他這次無法穿過河中的漩渦而溺死在這裏的話,也許他們會在河畔的某個地方同樣為他立一塊這樣的石像,而石像上所刻畫的正是岩畫上的內容:他戴著氧氣頭盔、穿著潛水衣的現代人的形象……
“注釋1”又稱班公湖,藏語意為“長脖子天鵝”,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鳥島,會聚了無數高原上特有的珍禽。
“注釋2”蘇魯錠在蒙古語意思是“長矛”,是蒙古的象征,是戰神的標誌。
“注釋3”成吉思汗蒙古帝國的徽旗,也稱九足白徽或者九足白旗,蒙古人俗稱“查幹蘇力德”,這麵旗幟有著悠久的曆史。九斿白纛中的“纛(dào)”字在古漢語裏解釋為古時軍隊或儀仗隊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