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歸來(3 / 3)

白衣少年眼中水波蕩漾,灩斂之極,依舊哈哈大笑。突然皓腕一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酒壺。

他拔下壺蓋,猛的喝了幾口,遞給了牧童。牧童心中激動,也猛喝了一口,但覺一股花香包裹著極烈的酒氣直衝上顛頂,立時就有點暈了。心裏知道那酒極烈,卻偏偏被酒香吸引,難以自己,又猛灌了幾口,已是醉眼迷離,難以自控。但見那書生也有幾分醉態,醉眼流轉,酒意飛上眉梢。隻聽得他狂歌道:“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餘幾許?春縱在,與誰共?哈哈哈,春——縱——在——與——誰——共——”反複吟詠,顧盼之間,搖曳生姿。山風吹得少年的白衣劇烈的向後翻飛,連那詩聲也被風吹得四散飄零,跌落在腳下深不見低的山穀中,幾個回蕩,就再也聽不清了。牧童看著此景,心中也是極為激蕩,覺得那少年雖然行為怪異,卻有一種強烈的打動人心的豐儀,令人為之心折。

牧童在那斷續的詩聲中朦朧睡去,隱隱的山風呼嘯,涼意襲人,睡夢中雜花紛飛,眼前晃動的都是那書生白衣飄飄的身影,時而似笑非笑,頑皮之極,時而感懷傷世,不勝淒涼,時而長袖當舞,揮扇狂吟,且行且遠,牧童對這少年輕喚到,“雲弟,雲弟!”正欲追出,突然腳下一絆,就醒了。

那牧童一睜眼,隻見玉繩低轉,玉宇無塵,銀河橫陳,漫天星鬥燦爛,山風呼嘯,搖撼樹木,沙沙做聲。四處張望,不見那少年的身影,也聽不見他的聲息。牧童心中突然冷冷地打了個激靈,湧起了一種不祥之感,猛的一躍而起。有一樣東西從身上滑落,牧童撿起一看,是那少年身上的白衣。想是那少年怕他著涼,特意為他披上的。絲絹的衣衫上猶有冷香泛起,牧童憶起了救那少年時聞到的香氣,心中一動,是那少年的味道。牧童又聞了聞,但覺那香非檀非麝,既清且豔,有一種奇異的清澈,仿佛不是人間之物。腳下覺得觸有硬物,原來是那少年的雨傘,詩卷,和酒壺。牧童拿出火折,就著火折的微弱光亮,打開詩卷,隻見詩卷首頁上寫著一首詩,“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餘幾許?春縱在,與誰共?隋堤三月水溶溶,背歸鴻,去吳中。回首彭城,清泗與淮通。欲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牧童讀書不多,不識得詩的來處,吟詠之際,但覺非常熟悉,細一回想,方知是那少年醉時吟的那首,但心裏又覺得不隻如此,還在哪裏聽過這首詞似的。苦苦思索而不可得,心煩意亂之際,拿起那酒壺,但覺觸手冰涼,似是金屬鑄成,雖隻有拳大,但卻精雕細刻,隱見有人物山水,工細非常。壺上亦刻有字,仔細辨認,卻是“慕容冰清玩”,牧童心中疑惑,不知慕容冰清是何許人也,與自己的雲弟又是什麼牽連關係。回想起認識少年時的種種,也覺得奇異非常。但想起少年夜晚幫他披衣,又覺得心中溫熱。忽然輕歎一聲,他終是走了。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他始終是要走的。牧童輕輕摩挲著白衣,想起在浩浩天風下,醉眼流盼,飄飄欲出塵而去的少年的豐姿,感慨萬千。不知不覺,四野雞啼,天邊泛起層層光亮,天光漸開。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牧童收拾了一下,就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了。我要回去了,是啊,爹,還有鵲兒還在等我回家呢。傻兄弟,再見了。

隻留下滿山的殘花,還在靜靜地飄搖。

我們在每一天,或者說,每一刻,都會有新的際遇。隻是在少年時,我們並不太在意那些雪泥鴻爪的擦身而過,未曾意識到那就是幸福,也不會去珍惜那樣的經曆,因為,年輕的我們,總是執著於未來的變化,隻會為自己將來的旅途盤算,隻覺得自己的前途才是有經營的價值,隻一個揮手,一個微笑,一個揚鞭就優美而殘忍作別了過去,告別了親人朋友,也告別了他們的溫愛,倔強地在十字路口揮鞭絕塵而去。總覺得,那些關愛是永遠存在的,是理所應當的,隻要願意,總是可以回來。可是當我們真正曆盡繁華後,可能才會發現,原來我們一直追尋的夢想,就像星光一樣,可以遠遠地懷想,卻永遠難以真正地企及,我們的追求甚至難免顯得荒唐。而一直以為會伴我們終老的人們早就流水落花春去也,與我們漸行漸遠,消失不見了。滄海桑田的距離,也就彈指間的幾年罷了。那時的我們,看著身邊年輕人矯健的身影,也許會微微一笑,在秋風中裹緊衰老的身子,輕輕地長歎一聲,繼續我們艱難的旅程吧。

畢竟“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白衣少年並沒有分明這樣想,隻是感到一陣淒皇。他想到了這一年來的浪遊,想到了她的囑托,想起了西湖上的那個人。那個讓他“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人。思緒紛至遝來,讓他心煩。對不起,楊大哥,我不叫上官牧雲,我騙了你,但我和你結拜的心卻是真的……為了趕走這些紛亂的思想,他猛的一揮鞭,抽了跨下的白馬一下。馬兒吃疼,立即放開四蹄急奔,如奔雷逐電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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