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隻青白的小手從水麵上伸了出來,摸索著向竹筏靠近。黑子跳進水裏,浮在旁邊暗自觀察著,小手果然沒有向著黑子而來,而是直直去抓竹筏。
竹筏靜靜地漂著,那隻小手搭在上麵,遲遲沒有動。
黑子盯著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小手不是沒動,而是暗暗使勁。明明前幾天把自己連人帶船都掀進了水裏,此刻一隻小筏它怎麼使不上大力了呢?黑子遊近了一些,吸了口氣壯了壯膽子,把腦袋沒進水裏去瞧,晚上的水裏本無光,暗得很,看不大確切,但他確實看見了一個小孩子。
這小孩子大概四五歲的年紀,全身已經腫脹得如同破散的棉絮,眼球已經沒了,奮力睜著的雙眼此刻像深水怪物大張著的黑口,空洞、絕望,但這雙眼緊盯不放的是那小小的竹筏。
黑子突然莫名有一種直覺,那隻小手用力不是想弄翻小船,而是——想到船上去。
水深處,向東直通小河的地方有一團發光的霧,隱在一些散碎的東西後麵。一股大力卷住了小孩子,把他往那團霧深處拖去,青白的小手不肯放鬆,於是怪力連帶著把小竹筏也卷走了。
周圍重歸一片黑暗,小手沒了,小竹筏也沒了,小孩子卷進那團發光的霧,統統不見了。
黑子浮上水麵猛吸了一口氣,他這一口氣可憋了有好幾分鍾,今晚目睹的這些,愈發讓他想弄清楚小溪身上的故事。
第二天他選擇在豔陽高照的正午來小溪裏看看。黑子脫了衣服隻剩下一條三角褲後憋了口氣,潛入小溪。他向東邊遊水,一直來到昨晚看見光霧的地方。白天的溪水很清澈,水底有卵石和石上的綠毛毛,有些是水生的蘚類,有些是從溪底沾上來的綠泥,太陽這麼一照,小溪粼粼的透著光,格外有靈氣。水至清則無魚,沒有了魚,那些水生植物像瘋了一樣長得到處都是,靠近東邊小河之處有一截斷坡,從縫裏生長出來細細密密的水草,在昨天看見光霧的地方扭著,像人的頭發。
水草密集的地方,饒是水性好的人也不太敢靠近,都怕被纏死在水底。
黑子上岸折了一枝細長的樹枝,伸在那堆水草裏攪了攪,露出掩在水草叢裏的破破爛爛的竹筒子和木片,數量之多,一樹枝插下去還探不到底。
原來那些年被水吞了的竹筏和小船都沉在這裏了,斷坡掩著,外層還都是水草,難怪都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黑子想了想,他大概看見的是三十年前淹死的小蓮,而小蓮的鬼魂就一直被困在這片小溪,在一片冰冷裏泡脹了泡爛了,一直無法投胎轉世。混小子突然生出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來,他自己四五歲的時候還和夥伴們爬樹玩泥呢,餓了回家可以吃魚,可小蓮這歲數就死了,在溪裏一困就是三十年。
黑子一路跑回去找老爺子,老爺子正在家門口的台階上磕自己堵住的煙嘴兒,看見混小子腳底生風跑過來就嚇得不輕。
“小兔崽子,咋又是你!”
“人死了,為啥投胎轉世也投不成呐?”
“壞事做太多,被押去地獄十八層了。或者是冤死慘死的吧,有放不下的東西或者是肉身沒人安葬。”
“那去哪兒找肉身?”
“廢話,當然是哪兒死的去哪兒找。”
“啊……三十年了,有肉身也泡成糊糊了吧……那咋辦?”
“肉爛了還有骨頭嘛……”老爺子答著答著越來越感覺不對勁起來,終於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了,“好嘛!小兔崽子大白天問我這麼不吉利的東西!我都一把年紀了我再把小蓮招來!”邊說邊兜著巴掌扇混小子的後腦勺。
黑子躲閃著喊冤,把幾天裏在小溪的見聞給老爺子大致講了講。
老爺子停手想了想,歎了口氣,他給黑子講了講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小溪裏渡船的船家是要收費的,那時候窮鄉僻壤裏家家戶戶經濟條件都不好,因此凡是遇到談錢的問題,都沒什麼人情可講。
小蓮是個孤兒,大概是誰家沒錢養不起又多生出來的孩子,就給遺棄在垃圾堆裏了。小蓮靠著垃圾竟然異常頑強地活了下來,隻是所有人都不願意承認這到底是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