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吳稚暉參看本卷第108頁注(42)。一九三五年九月二十四日《時事新報》"北平特訊"報道他在北平發表的談話:"中國人想要裝老虎或獅子,固然不易,但起碼也應該學一個狗。因為一隻狗你要殺死它的時候,至少你也要有相當的犧牲才行。"(10)馬相伯(1840-1939)江蘇丹徒人,清代舉人,教育家。曾在上海創辦震旦學院、複旦公學。民國時曾任北京大學校長。
(11)"養成一種’看熱鬧’的情趣"這是炯之(沈從文)《談談上海的刊物》一文中的話。參看本書《七論"文人相輕"--兩傷》中的引文。
蕭紅作《生死場》序記得已是四年前的事了,時維二月,我和婦孺正陷在上海閘北的火線中(2),眼見中國人的因為逃走或死亡而絕跡。後來仗著幾個朋友的幫助,這才得進平和的英租界,難民雖然滿路,居人卻很安閑。和閘北相距不過四五裏罷,就是一個這麼不同的世界,--我們又怎麼會想到哈爾濱。
這本稿子的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我早重回閘北,周圍又複熙熙攘攘的時候了。但卻看見了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爾濱。這自然還不過是略圖,敘事和寫景,勝於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紮,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精神是健全的,就是深惡文藝和功利有關的人,如果看起來,他不幸得很,他也難免不能毫無所得。
聽說文學社曾經願意給她付印,稿子呈到中央宣傳部書報檢查委員會那裏去,擱了半年,結果是不許可。人常常會事後才聰明,回想起來,這正是當然的事:對於生的堅強和死的掙紮,恐怕也確是大背"訓政"(3)之道的。今年五月,隻為了《略談皇帝》(4)這一篇文章,這一個氣焰萬丈的委員會就忽然煙消火滅,便是"以身作則"的實地大教訓。奴隸社(5)以汗血換來的幾文錢,想為這本書出版,卻又在我們的上司"以身作則"的半年之後了,還要我寫幾句序。然而這幾天,卻又謠言蜂起,閘北的熙熙攘攘的居民,又在抱頭鼠竄了,路上是駱驛不絕的行李車和人,路旁是黃白兩色的外人,含笑在賞鑒這禮讓之邦的盛況。自以為居於安全地帶的報館的報紙,則稱這些逃命者為"庸人"或"愚民"。我卻以為他們也許是聰明的,至少,是已經憑著經驗,知道了煌煌的官樣文章之不可信。他們還有些記性。
現在是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四的夜裏,我在燈下再看完了《生死場》。周圍像死一般寂靜,聽慣的鄰人的談話聲沒有了,食物的叫賣聲也沒有了,不過偶有遠遠的幾聲犬吠。想起來,英法租界當不是這情形,哈爾濱也不是這情形;我和那裏的居人,彼此都懷著不同的心情,住在不同的世界。然而我的心現在卻好像古井中水,不生微波,麻木的寫了以上那些字。這正是奴隸的心!--但是,如果還是攪亂了讀者的心呢?那麼,我們還決不是奴才。
不過與其聽我還在安坐中的牢騷話,不如快看下麵的《生死場》,她才會給你們以堅強和掙紮的力氣。魯迅。
注釋:(1)本篇最初印入《生死場》。
蕭紅(1911-1942),原名張薨瑩,黑龍江呼蘭縣人,家。《生死場》是她所著的中篇,《奴隸叢書》之一,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上海容光書局出版。
(2)指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上海戰爭。
(3)"訓政"孫中山提出的建國程序分為軍政、訓政、憲政三個時期,在"訓政時期"由政府對民眾進行行使民權的訓練。國民黨政府曾於一九三一年六月公布所謂《訓政時期約法》,借"訓政"為名,剝奪人民一切民主權利,長期實行獨裁統治。
(4)《略談皇帝》應作《閑話皇帝》。一九三五年五月,上海《新生》周刊第二卷第十五期發表易水(艾寒鬆)的《閑話皇帝》一文,泛論古今中外的君主製度,涉及日本天皇,當時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即以"侮辱天皇,妨害邦交"為名提出抗議。國民黨政府屈從壓力,並趁機壓製進步輿論,將《新生》周刊查封,由法院判處該刊主編杜重遠一年二個月徒刑。國民黨中央宣傳委員會圖書雜誌審查委員會也因"失責"而撤銷。參看本書《後記》及其注(13)。
(5)奴隸社一九三五年魯迅為編印幾個青年作者的作品而擬定的一個社團名稱。以奴隸社名義出版的《奴隸叢書》,除《生死場》外,還有葉紫的《豐收》和田軍的《八月的鄉村》。
隱士隱士,曆來算是一個美名,但有時也當作一個笑柄。最顯著的,則有刺陳眉公的"翩然一隻雲中鶴,飛去飛來宰相衙"的詩,至今也還有人提及。(2)我以為這是一種誤解。因為一方麵,是"自視太高",於是別方麵也就"求之太高",彼此"忘其所以",不能"心照",而又不能"不宣",從此口舌也多起來了。
非隱士的心目中的隱士,是聲聞不彰,息影山林的人物。但這種人物,世間是不會知道的。一到掛上隱士的招牌,則即使他並不"飛去飛來",也一定難免有些表白,張揚;或是他的幫閑們的開鑼喝道--隱士家裏也會有幫閑,說起來似乎不近情理,但一到招牌可以換飯的時候,那是立刻就有幫閑的,這叫作"啃招牌邊"。這一點,也頗為非隱士的人們所詬病,以為隱士身上而有油可揩,則隱士之闊綽可想了。其實這也是一種"求之太高"的誤解,和硬要有名的隱士,老死山林中者相同。凡是有名的隱士,他總是已經有了"悠哉遊哉,聊以卒歲"(3)的幸福的。倘不然,朝砍柴,晝耕田,晚澆菜,夜織屨,又那有吸煙品茗,吟詩作文的閑暇?陶淵明(4)先生是我們中國赫赫有名的大隱,一名"田園詩人",自然,他並不辦期刊,也趕不上吃"庚款"(5),然而他有奴子。漢晉時候的奴子,是不但侍候主人,並且給主人種地,營商的,正是生財器具。所以雖是淵明先生,也還略略有些生財之道在,要不然,他老人家不但沒有酒喝,而且沒有飯吃,早已在東籬旁邊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