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永在》這部作品的寫作,我前後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是個在時間深處緩慢積累的過程。之所以“緩慢”,不僅是因為童年和少年的經曆和經驗貴重如金,不容揮霍,更根本的就是基於對“準確性”的自覺追求。而且我還發現,鄉土是個溫情厚地,從那裏走出的人,容易產生本能的眷戀,甚至陶醉其中,處處以為好。這種“催眠”作用,反而遮蔽了發掘“準確性”所應具備的眼光。縱觀當代的鄉土文學創作,為什麼品格上整體趨於低水平,就是因為寫作者“匍匐於鄉土,醉倒於村俗”,感性泛濫,理性缺失。而魯迅的鄉土文學,為什麼有那麼豐沛的理性和那麼宏富的內涵,是因為他著眼於“立人”,從民族曆史和國民性的層麵上“審視”鄉土,獲取鄉土之外的意義。幸運的是,我在從事寫作之前,就較早地接觸到了魯迅的作品,那時,好像也就是十四五歲的年齡,正是內心敏感階段,留下的烙印是深的,便不敢草率書寫鄉土,總想仰望魯迅的身影,能寫出一點高度和深度。於是,即便是學寫了一些篇章,也陸續有所發表,但也不敢視為正式作品,而是作為日後正經創作的素材準備。後來,我又陸續讀到了一些世界鄉土文學的經典作品,譬如懷特的《人樹》,諾裏斯的“小麥三部曲”,胡安·魯爾福德《平原烈火》,埃林·彼林的《土地》、《未收的麥田》等,豁然生出一種全新的認識:處理童年經曆,絕不能一味緬懷;寫鄉土物事,也絕不能一味沉醉,要有成人襟懷、現代眼光和城市經驗的關懷和關照,一如螞蟻爬行得再努力、掘進得再深入,總是向下的,頭頂上的風光它是看不見的。如果插上一雙小小的翅膀,飛上一個小小的高度,看世界的緯度就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就會從線性思維、平麵思維、傳統思維,上升到理性思維、立體思維和現代思維,如此一來,寫作的“準確性”,就會有更高程度的傳達。所以,我要求自己,即便是寫自敘傳,也要取法乎上,跳出小我,寫出普世的意義。
雖然屠格涅夫很動人地說,我隻有在俄羅斯的大地上才能寫得好,但那是他在歐法羈居得太久之後生出的一種文化鄉愁,至於我個人,如果隻盤踞在京西這塊小小的鄉土,而不跳出“三界”之外。站在北京城的製高點上回望京西,肯定是寫不好的。因為批判、審視和反觀眼光的缺失,隻會讓我們寫出起點過低的鄉村挽歌。
所以,我們的鄉土文學寫作,要融入高度的文化自覺,它雖然立足於童年、過去和鄉土,麵對的卻是成人、現在和城市,要揭示人與土地的關係、人性生成的路徑和文明進化的得失——讓不同的文明狀態,從對抗走向更有機的相互融合,讓不同的生存方式從隔膜走向更內在的相互滋養。簡而言之,它應該是寫給成年人的現代童話,是寫給城市文明的鄉村寓言。
2012年10月6日於北京良鄉石板宅
凸凹
本名史長義,1963年4月17日生,男,漢族,中共黨員,北京房山佛子莊人。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北京文聯理事、北京作家協會理事、北京評論家協會理事、北京作協簽約作家、《散文選刊》散文排行榜評審專家、房山區政協委員,房區山文聯主席。
創作以小說、散文、文學評論為主,已出版著作近30部。著有長篇小說《慢慢呻吟》、《大貓》、《玉碎》、《玄武》、《歡喜佛》、《正經人家》、《永無寧日》等8部。著有散文集《以經典的名義》、《風聲在耳》、《無言的愛情》、《書性與人性》、《書卷的靈光》、《遊絲無軌》、《兩個人的風景》等12部,著有中篇小說集、短篇小說集、報告文學集和評論集各1部,另發表有中篇小說《稟性》、《神醫》、《字戒》和短篇小說《斷指》、《淘金》等50餘篇,出版和發表作品550餘萬字,被北京市委列入“首都文藝人才百人工程”,被評論界譽為繼浩然、劉紹棠、劉恒之後北京農村題材創作的代表性作家。多部作品獲獎。獲第五屆北京市“德藝雙馨”文藝家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