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開始,他就把長袖子卷了起來,給我看傷疤。一道又一道,很像排成隊的毛毛蟲,集體在我麵前蠕動。
“我給你看這個不是炫耀,而是告訴你,那些循序漸進試探詢問的招數就別用了。直接挑重點的講,這樣我還能省點兒谘詢費。”他盯著我的眼睛說。
我可能皺眉了,覺得有點兒棘手。“好,從最老的那個傷疤開始說吧,免你的谘詢費。”
我不知道震住他沒有,不過他倒真的開始說了,口齒還算伶俐。
“她先追的我,隔著三個教室讓人給我遞紙條。談戀愛的三年中她百依百順,溫柔體貼。可是工作後不久,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要跟我分手。我問為什麼?她說不為什麼。我說不為什麼是為什麼?她說不為什麼就是不為什麼。我說不為什麼就是不為什麼是為什麼?她不說話了,然後,就跟我玩失蹤。我到她單位找,她就躲家裏,到她家裏找,她就躲單位。其實我不是真想問她為什麼,我隻是不想她說分手。談了三年的戀愛,好好的分什麼手?”
我豎了豎手裏的資料,在桌麵上碰出了聲響。我想告訴他從傷疤說起,但是我沒說。他還是感覺出來了,詭異地笑了笑,說:“看來你還不如我有耐心,背景資料馬上就介紹完了。”
他很聰明。
“開始我捧著鮮花去她的辦公室,讓她的辦公桌上整天春光燦爛。後來在街上我堵到過她一次,我拿著巧克力禮品盒給她單腿下跪。我還找了她的父母,誠懇而又聲淚俱下地描述了我們曾經甜蜜的愛情。結果是一樣的,她含笑搖頭。”
“於是我開始了讓這些傷疤出生的過程。第一次,我沒告訴她,自己偷偷在屋裏割的,那次是真想死。但是沒死成,割得太淺。她嚇壞了,讓她媽媽到醫院來陪了我一天。她還是不肯見我。”
我笑了,即使他割得深也死不成。割腕而死是電影電視裏為了視覺刺激嚇唬人的,人的腕上沒有致命的血管,一旦血液流到一定程度,血壓就供不出汨汨的鮮血了。除非找個專業人士幫忙。
“後來割成習慣了,我先給她打電話,讓她在電話裏聽我鮮血迸濺的墜落聲。”
我有些動容,眼眶明顯撐了撐,插了句話,“她來了?”
他笑了,“來了,她把110叫來了。所以我連失血過多的境況都沒到,就被一幫比我強壯幾倍的人抬去了醫院。”
“她不會不給你理由的,肯定有原因。”我開始有意識地引導他。
“當然有。關鍵是我不聽,如果我願意聽,她能講上幾天幾夜。可是這些有用嗎?喋喋不休應該用在甜言蜜語上,而不是理論和辯解。”
“那你老是這麼拿刀割自己,解決了什麼呢?”
“我不要過程,我隻要結果。她隻要收回她說的那些話,一切都會回去的,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覺得可能嗎?別的不說,你腕上的這些疤能恢複到無影無蹤?”我知道,我有點兒生氣了,這種狀態很少有過,我不太想掩飾。
“我可以忽略,這些都不算什麼。我說過了,我隻在乎結果。”
聽著他的理直氣壯,我有些茫然。是準備不足嗎?不知道,反正很無措。我隻能很平庸地問一句,“你下麵準備怎麼辦?繼續割嗎?”
他笑了。他的笑總帶著些詭異,讓我無名火起。
“我就是想讓一個人知道我下麵的計劃。我給她寄了封快遞,裏麵有到海南的機票,還有一封短信。我告訴她,去天涯海角,我會聽她詳細地給我解釋。”
“天涯海角,你們倆?”我脫口而出,隨即我就知道又上了他的當了。
他笑容漾開了,有些要笑出聲的意思,“你放心吧,我才不會那麼傻。天涯海角是我們當初海誓山盟的主要內容,我去那兒聽。”
“你覺得她會去嗎?如果她不去怎麼辦?”
“會的,她肯定會去的。以前我們一吵架我就拿天涯海角說事,每次都靈的——和好如初。我們說過,這輩子哪怕是仇人,也會一起去一趟天涯海角。現在我把票都買了,把誓言變成了現實,她不會不去的。”
“如果她真去了,也被你感動了,願意跟你和好。這是不是就是你希望的大團圓結局?”
我輕出了一口氣,覺得也許隻有這樣才能對他有那麼一點兒作用。
“是的。和好如初後,我會很認真、很嚴肅、很鄭重地告訴她,我要跟她分手!”他的表情驟然凝重起來,“然後我直奔機場,自己回來。我給她的是單程機票。”
我在紙上寫了一句話給他,算是這次谘詢的結束:回來後最好到我這來一趟,我給你推薦一個更好的心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