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鬱不樂的用過早點,正用茶水漱口之際,兩個孫兒,一個遠房侄兒趕來稟報了,說是陸府外麵散居的族中人等百十口子已裹進了亂潮,四下找也找不到了。
孝廉老爺勃然大怒,破天荒地失了態,舉起手摔碎了一個茶盅:“畜牲!畜牲!都……都是些畜牲啊!大清聖上聖明無比,皇……皇……皇恩浩蕩,我們陸家才有今天,這些忤逆不孝的東西怎……怎敢不念皇恩,犯上作亂哩?就算是陳知縣貪匿販銀,也……也不能這麼幹哪!陳知縣貪財枉法,聖上……聖上自會問罪的!這些忤逆不孝的東西,這……這……這些忤逆不孝的東……東西哇……”
孝廉老爺一下子竟氣昏過去。
孝廉老爺醒來的時候,動靜已鬧到陸府門前來了,但聽得一陣陣喊殺之聲越過高高的院牆,傳進陸府內宅。
在這危急時刻,孝廉老爺不顧自己身體衰弱,在兩個家人的攙扶之下,穿過了兩進院子,來到了大門口。這時,那插了雙杠的大門已在沸沸揚揚的喧鬧聲中搖搖顫顫。持刀握槍,守護著大門的許多陸府男丁都嚇得臉色蒼白,冷汗直流。
孝廉老爺倒還鎮靜,他立在門口聽了一下,先招呼幾個家人爬上木梯向院外張望,觀察動靜,同時吩咐身邊眾人:隻要大門被破,便合家出動,與那反賊決一死活!
剛吩咐完,木梯上那觀望的人等便將一個個信息傳遞下來了,先說二十來個縣衙公人正守著陸府大門,與那眾多反賊打成一團。接下又道:三個公差被反賊砍翻在地,其餘的已跳上了陸府門前的青石台階,一邊與反賊拚殺,一邊急急敲門,看光景是想進來躲避。
孝廉老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心下揣摩,門外那番動靜八成不是衝著陸府來的,自己大可不必如此驚恐。可那頻頻響起的敲門之聲,卻又攪得老爺心神不定,他拿不準主意,究竟是不是該把那幫陷於絕境的衙役公人放進陸府!
正揣摩著,牆上又傳下話來,說是又有兩個公差被砍翻了。
孝廉老爺一怔,覺著不能再遲疑了,遂即揮起顫抖的手臂,命令道:“打開大門,放那些公差進來!”
一個孫兒聽了這話,忙對祖父大人勸道:“爺爺,不能開門呀,這大門一開,放進了衙役公差,也會放進那幫反賊哩!咱們……咱們眼下顧不了他們啊!”
孝廉老爺不屑地道:“休得囉嗦!快給我開啟大門,我們陸家世代沐浴浩蕩皇恩,不能看著皇家公人遇難不救!反賊若敢進來,老夫便與他們拚個死活!縱然是死在反賊手裏,也不能負心負義!”
那孫兒不敢再辯,尊奉孝廉老爺之命,開啟了大門。大門一開,十幾個滿身汗水、血跡的公差便亂石一般倒將進來,進門之後,便瘋狗一般又爬又竄,直往陸家男丁的身後躲藏。
台階下那些追殺的反賊也湧了上來,十餘個家人分作兩撥,死死抵住門扇,不讓他們進來,可那大門卻也關不上,半人寬的門縫中伸進了幾把滴血的大刀。
孝廉老爺見勢不妙,挺身而出,甩開家人的攙扶,徑自迎著刀刃走到了門邊。門外的反賊從門縫之中瞅見了德高望重的孝廉老爺,當即安分了幾分,不再可著嗓門亂叫了。
大門再次打個大開,老爺大義凜然從大開的門中走了出去,逼得那幫反賊向後退了十幾步,一直退到了台階下麵。
站在台階上,孝廉老爺說話了:“你們……你們可是要造反?你們可知道,殺戮官府差人王法不容?你們……你們若真是鐵心反了,老夫我也拉不下你們,你們……你們就先殺了老夫,再與那官府作對不晚!”
人群之中,當即有人說道:“孝廉老爺,這事與您老無關的,陳知縣陳老狗匿了六萬兩賑銀,還要派官差趕來殺戮我等,我等才……”
老爺厲聲喝道:“貪匿賑銀,天理不容,朝廷自會按律治罪,你們群起而反,是要滿門抄斬的!”
老爺這話卻激起了不滿,人群中又有人叫:“甭聽這老家夥瞎扯!這老家夥和那陳老狗過往甚密,原是穿著連檔褲的!弟兄們,衝,衝進大門,把那幫官府的惡狗宰了!”
“對!衝!衝進大門去!”
“殺了那幫專會拿人的惡狗!”
……
許多人群起響應。
孝廉老爺有些慌了,隨時準備退進門去。可看看台階下的人們叫了一陣,並無一人往門前衝殺,這才又鎮靜下來。
這時候,孝廉老爺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陸牛皮和另外幾個陸姓族人。
孝廉老爺又說話了:“說老夫與陳知縣有所交往,那是不假!可老夫與那陳知縣是否穿了連檔褲,諸位心下自會明白!老夫我為人如何,清浦四鄉自有公論!”
老爺說到此處,側過身子,舉起了一隻手,高高指向門樓上“行仁履義”四個金黃大字,不無自豪地道:“老夫平生不敬銀錢,隻敬著這‘仁義’二字,老夫我若是為富不仁,多行不義,我陸氏家族也斷無今日!光那眾人的吐沫也將這陸府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