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閑托著一壺酒出來。
明月靜照,蘅荇芷影,疏疏朗朗。石桌旁擺著小小的明黃色帳幔,清風徐來,拂動一片夏意。
“皇上,大少爺。”丁閑向著對飲的兩人屈膝一禮。
“別——”喬從嘉趕忙伸手扶住,“你可是有身孕的人,幫咱們端茶送酒已是操勞,再這麼客氣來客氣去的,微止可會心疼死。”
“皇上說笑了,才三四個月……哪有那麼嬌貴?”丁閑俏麵飛粉,為二人斟酒。
沈微止含笑握住她皓腕,“我不行了,給皇上倒滿就好。”
“你?你會不行?”喬從嘉瞪著眼睛,“你們沈家人的酒量都是無底洞,從沒見你們有人醉過。”
“正是因為喝得有節製,所以不會醉啊。”沈微止微笑。
“大少爺節製太過了,再陪皇上一壺肯定沒事的。”丁閑仍是給兩人麵前的半兩銀杯都滿上了澄澈的酒液,然後打了個嗬欠,“妾身困了,先告退啦。”
“看,丁閑都說了,這一壺你得陪我。”喬從嘉舉起來,半兩酒瞬息滑落喉嚨。
“她也說她要睡了,意思便是,等這一壺飲完,也該是皇上回宮的時候了。”
“朕才不要這麼早回去。暉兒鬧得我想死,偏偏國師又說什麼子不教父之過,要朕每日都陪他……”喬從嘉長籲短歎,“等丁閑生了,你就明白我感受了。對了,她懷的是男是女?”
“按命盤說是宜男之兆,但胎兒尚小,醫理上還不能決斷,再過兩個月才確定。”
“如果是男孩,就是你們沈家的長房嫡孫了,要好好慶祝下。如何,打算何時將丁閑扶正?”
“先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再說罷。反正我也不打算娶納其他女子,是妻是妾,分別不大。”
“怎麼不大?你的兩個好弟弟沈池岸和沈閣風,明明滿了二十歲,卻借口長兄未有正妻不能僭越,故而遲遲不娶。你那兩位庶母天天入宮找閣月哭訴,朕都聽得耳朵長繭了。”
“他們倆……”沈微止眉頭微皺,欲言又止。“皇上呢?暉兒已經立為太子,皇上又打算何時將閣月妹妹冊為皇後?”
“朕……的確有此打算。”喬從嘉長歎一聲,看了看手中銀杯,“算了,這壺都歸我。”
他一杯接一杯,恨不能有個大海碗,讓他頃刻醉倒,避入醉鄉。
但酒力綿薄,越喝,竟是越清醒。
“皇上。”
“別叫我皇上!叫從嘉。”喬從嘉恨恨地看住酒杯,“冊了皇後,便等於是斷了朕的念想。微止,朕很痛啊。”
“……一年多了。”
“原本打算好了要白頭相偕的人,難道過了一年多,就能說忘便忘?”
沈微止沉默地看住眼前的好友。
他高大,英俊,龍行虎步,風姿凜凜。
他聰明,果決,心思縝密,堅定無畏。
他是一國之君,萬土之皇。
他娶了自己庶出的妹妹為貴妃,與她生下皇子,立為嗣君。如今,他已經成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但隻要提到那個人,他就永遠都會露出那種孩子般的神情:孩子般的甜蜜,孩子般的委屈,孩子般的向往,孩子般的不甘心。
他隻得柔聲勸慰,“皇上你抬頭看,黃道弓弦之外,姐姐她命星明亮澄澈,光耀南天。”
喬從嘉捂住眼睛,“我才不要看!你們隻會這樣說,但我看著那星星又有什麼用?她從不與我說話,更不會入夢。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