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嫌飯”是我們那個地方對於妊娠反應的婉稱。這說法倒是很貼切。別人我不了解,我隻知道從那天開始,我姐吃飯就困難了。經常是吃上一點就嘔出來,仿佛是吃了死老鼠肉。惡兒惡兒,惡兒惡兒,我家院子裏經常響著我姐嘔吐的聲音。

每聽到我姐嘔,我的胃也一陣陣往上翻。這不僅是一種生理上的連瑣反應,更是我心理上的一種極度厭惡。一想到那是池長耐在我姐姐身上勞作的結果,一想到他們二人的結合物正在我姐的子宮裏發育,我就有一種想讓地震快快到來,讓這世界徹底毀掉的衝動。

但地震並沒來到,我必須麵對這個現實。我知道,這個現實直接關係著我的命運。

為了我的前程,我姐委身與書記,書記已經答應讓我五年後去上大學。這條路盡管不正,甚至邪惡,但這路乍看起來是筆直的。然而,我姐這麼一懷孕,情況就難說了。

這完全取決於我姐怎麼處置肚子裏的孩子。

按照農村中的慣常做法,大姑娘一旦懷孕,就趕緊找個婆家嫁出去。這樣,即使婆家發現了,但也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因為他們總要顧及臉麵。我姐已經有了婆家,那麼現在嫁出去還來得及。

但這樣會帶來一個嚴重的問題:我姐不能再和池長耐來往了,池長耐在長達五年的時間裏能不能遵守諾言便是一個未知數。如果那樣,我們一家可是虧大了。

再一條路就是流產。把孩子弄掉,讓我姐繼續和池長耐糾纏下去。但這流產是件十分艱難的事情,那時不像現在,女孩子流產就像從兜裏掏手絹一樣方便。據我所知,那時大姑娘去醫院流產比赴死還要難上十倍百倍。到了那裏,是一點隱私也不能再有的。醫生護士要問你什麼單位,叫什麼名字,與何人通奸。如回答得不順溜,那他們就根本不理你。即使你回答了,在動手術的過程中,他們也是嗬斥連聲,惡語相譏。聽說有的姑娘喊疼,他們會說:“反正不如往裏弄的時候舒服。”還有,他們常常把未婚姑娘流產當作供醫校學生實習的機會。我們村的赤腳醫生池長平在醫校學習時,就參加過一次這樣的實習,回來向別人講了七八年還講不夠。他說,老師為了講解妊娠生理,讓他們一個個去摸姑娘的肚子和陰部,還讓他們將手指插入陰道。我曾親耳聽池長平麵帶淫褻神態說道:“那個緊喲,插兩個手指頭還嫌擠……”更可怕的,是他們在給人流產的時候,有時還偷偷放上避孕環。陳王河就有一個姑娘,跟別人亂搞懷了孕,去醫院流產以後很快出嫁,可是過了三四年也不生孩子。到醫院透視一下,原來早有一個環埋在肚子裏。她十分生氣,就到原來給她流產的大夫那裏問罪,大夫卻振振有詞地說:“我是為你負責,你懂不懂?”……

我想,我姐一定不肯去受這樣的侮辱,遭這樣的罪。

然而我爹我娘和我姐在經過好幾個不眠之夜的討論之後,最後還是做出了流產的決定。不過,他們選擇的是用民間偏方。馬家坡有個老太太經常給人解決這樣的難題,但是吃了她的藥後,十有三四會把命喪掉。危險歸危險,這樣做的好處是隱蔽,不會讓大家都知道。

我隔著牆壁聽見我姐哭道:“死就死吧,誰叫咱倒了黴的呢?”

我娘說:“你不是說過,他光耕地不下種的嗎?”

我姐說:“他是那樣辦的,誰知道還是出了苗呢?”

我爹說:“反正不能便宜了那個狗東西!你吃藥前,就叫池長耐寫一張字條,保證五年後叫喜子去上學!”

我娘說:“對,就該這麼辦,不然咱胰子白遭罪了。”

他們決定,第二天我姐就去找池長耐攤牌,要他寫那張保證條。

第二天中午,正巧公社來人,我姐又去大隊部辦飯。我想,等脫產幹部吃過飯走了,我姐便會拿到池長耐寫的那張條子。哪知等她回家,我們卻發現她一臉沮喪。她說,池長耐堅決不寫這條子,說他說話算話,讓她放心。而且,他還讓我姐不要流產,趕快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