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 男
我已經很多年不讀美文了。 也就是說, 淺薄的青春年華裏,多少也是受過美文的滋養的。 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 我喜歡的讀品必須是一條發水的河, 裹著滾滾泥沙與斷木殘枝, 當然還要挾帶著沙金。 如今青春無影, 馬革裹心, 讀周海亮的美文集《隻要七日暖》, 發現自己已經不適應這清淺的甜膩, 這迷魂的溫情。
但我必須承認, 我時有被擊中的感覺, 石落古井, 我聽到了自己心底的回聲。 我被《母親的鞋子》 喚醒, 被《父親的布鞋, 母親的胃》 震撼, 因《一時暖身, 一世暖心》 心顫, 為《硬幣花》 深深感喟……
其實, 所書親情、 愛情、 人間真情, 篇篇使人為之心動。
全憑愛為血脈。
愛這個詞, 溫順地埋伏在這些短章中, 泉水一般從文字的深處涓涓流出, 而周海亮像歌手一樣把它們詠唱出來。 那些無私的父愛母愛, 令成年的兒女在反思中羞愧; 那些發生在男女之間的愛情細節, 讓人相信幸福是有的; 麵對那些普通人之間的真情友情, 誰還會說這個世界的壞話? 這樣的美文他經營了很多, 兩三年的時間裏, 就積了600多篇, 這速度簡直令人暈眩。
可我認識的周海亮是寫小說的, 前兩次見的時候, 隻知他的小說寫得很見功力, 並不知道他作為《讀者》的簽約作家,在青年讀者中的大名。 原來在青春的末端, 他已悄然漂亮地轉身, 去開發金沙滾滾的滔滔大河了, 卻仍頻頻回首, 仍有漂亮的美文引得追星族一路追蹤。
所以, 每次見到周海亮我就納悶, 寬寬大大的一個人(他自稱“周胖子”), 心思怎麼會那麼細敏? 終於有個機會確認,細敏是他的天性。 那次在酒桌上, 周海亮講起年輕的鄰居朋友的重病和離世, 竟眼睛潮紅, 長籲短歎, 最後傷感無語。 那一刻, 我被悄悄打動。 如此精敏、 無法麻木的神經, 肯為生的無常、 病的殘酷、 死的無奈認真地感傷, 不躲避, 不冷漠, 不裝作看透了悟, 其實也難得。 也正是這細敏, 讓他發現人間無數的愛。 母親的鞋子, 奶奶的藥粒, 父親的包子, 處處有愛。
愛是這樣的瑣細, 非得細敏和有心才會感知。
人間固然處處有愛, 可人間又是最為複雜的, 隻說愛, 不說痛苦和恨, 話語是沒有深度的, 聰明的周海亮又怎會不知道這一點?! 我說愛是毒品、 是麻醉劑, 可能是對愛的褻瀆, 但事實是, 在這跛行的人生歲月裏, 有傷無傷的, 誰會拒絕用呢。
人人都需要能夠掩去痛苦的愛, 多少都不夠。 所以, 愛說不盡,可以永久地說, 怎麼說都不過分。 周海亮就是在循環往複地說。
一日, 讀美國心理學家埃裏希?弗洛姆的《生命之愛》, 對其中的一段話深有同感:“現代人幾乎很少想過他能夠通過愛可以創造什麼。 他通常注意的而且幾乎參與的是被愛, 不是發出他自己的愛, 不是通過他的愛去喚醒他人的愛, 並由此創造某種新的以前從未有過的東西。” 因此, 我想, 現在的人, 特別是年輕一代, 需要愛的培養, 需要真情故事的滋養, 周海亮的這些美文, 不就是這樣的養料嗎?
每次遇周海亮, 雖見他瞪著圓圓的夜貓子眼, 卻感覺他是恍惚的, 並沒有徹底醒來, 想起他夜間寫作的習慣, 料想他一定還沉在適宜思緒翻飛的黑夜中, 指揮文字的儀仗隊, 在他Windows 的窗口, 在咖啡因的鼓點中, 井然而過。 熬夜、 嗜煙、嗜酒、 嗜咖啡無節製的生活, 並沒有影響他對文章的駕輕就熟。
他的耐性和定力同樣驚人, 一個個不眠之夜, 今夜與昨夜與明夜相同, 他坐在相同的窗口, 布下文字的輕騎, 卻不見一絲兵荒馬亂或殺氣, 嗒嗒馬蹄一路留下的隻是人間大愛。 我想起庫切的一句話:愛: 大詞當中最大的詞兒。
一下子就說絕了。 這個字, 你可以敬畏得不敢碰, 也可以因其太大, 而去慢慢寫, 寫上一輩子。
嘉男, 女, 作家。 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說集《水做的樹》,長篇曆史傳記小說《風定落花深》(合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