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節,塞外風光淒婉荒涼。莽莽祁連山,宛如臥伏的蒼龍,銀裝素裹,草木蕭索,荒寒的大北風,晝夜奔襲。幹涸的河道,仿佛是破鏡般滿目瘡痍的大地上,一道道古老的瘡疤。
天冊萬歲元年,邊陲重地,河西道重鎮涼州城治下的小縣城,嘉麟縣,籠罩在茫茫的秋寒中。
薄暮,殘陽映紅西天,平坦的街道上行人漸消,千家萬戶沉浸在無限的平靜當中。一間間酒肆店鋪門前,還有稀稀落落的行商,正頂著風寒,往客棧中搬運貨物。
從一家清冷的酒坊之內,走出來一個十五六歲,英氣勃發的少年。
少年一身窄袖青色葛布衣,裏著舊絮小夾襖,頭戴磨得發亮的狐皮小帽,腰懸酒葫蘆,斜掛大弓,一手提著一包藥,一手係著銅絲,銅絲上吊一隻木匣子,飯香從匣蓋飄出來,盈溢撲鼻。
他名喚秦淵,身長近八尺,一雙劍眉傲氣凜然,兩眼有著虎豹般獨有的銳利,眉宇間傳遞出浩然正氣,步伐穩如磐石。他是嘉麟縣三裏外祁連山腳下伏虎莊的村民,以打獵為生,家境貧寒,尚有一老父和一名及笄小妹待養。他自幼習武,善騎射,精刀槍,兩臂膂力四五百斤,能跟猛虎搏鬥,是涼州很有名的獵戶。
自打今年春起,一場大旱便經久不息,持續半載有餘,莊稼收成銳減,朝廷救濟款項又遲遲不到,整座涼州已有些人心惶惶。
適逢今冬天又出奇的冷,非但不少農戶們無餘糧過冬,流民漸增,連一些獵戶,也因為野獸提早冬眠,打獵鮮有收獲,過冬都成問題。
秦淵運氣算好,進山尋覓大半天,獵回了一隻小野豬,剝了皮,將皮肉分別賣與了縣城裁縫鋪和酒肆,換來了幾兩碎銀子。他拿銀子置了半壺熱酒,到城東的靜軒閣買了一些好菜,餘下的錢,都用來給老父和妹妹買藥。
走著走著,剛到官道盡頭,已是夜色溟濛,遠望著山腳下村莊裏一片幽暗的燭火,他不由得加快了兩分步伐。
來到村口,但見一矮瘦黑影從前方惶惶而來,竟是一個二十年紀,有幾分孱弱病態的讀書人。
“老五,你怎麼慌慌張張的,出什麼事兒了?”秦淵搭上他的肩,滿臉笑容。
那名叫老五的讀書人則是神態倉皇,搓著手,支支吾吾地道:“不……不好了……那王二癩子,又到你家去了……”
“什麼?”聞言,秦淵虎目怒瞪,背好大弓,朝著山莊外圍一列土房子奔去。
這一排土房子,都是破敗簡陋,院牆傾塌,屋頂、門扉大損。當間規模稍大的一座,院牆已兩麵傾斜,用一圈圈籬笆固定,木門已然掉落,院子中間隻有一口老枯井和一株大槐。
此時,這座房子正屋中火光通亮,傳出一陣陣怒罵聲。但見屋內的木榻上,一位六旬白發老人倒在牆邊,奄奄一息。一著舊襖,樣貌清俊的少女在一圈手持火把,家奴模樣,神情凶悍者的包圍下,瑟縮打顫,恐懼地抱著不省人事的老者啼哭。
“別******哭了,今晚跟老子回府,伺候好了大爺,我就厚葬了你爹,不然我把他丟到山澗裏喂野狼——給我拖走!”
家奴中間,一衣著華麗,錦緞夾襖,頭頂虎皮帽,腳踏熊皮大靴,五短身材的男人,對少女厲聲大喝,眉目一動,一旁的家奴們便紛紛動手,將少女左右架起,向門外拖去。
“爹……爹……”少女哭咽著死握窗欞,被一惡奴一拳砸去,青蔥玉指頓生淤紅,便咬緊牙,不由自主鬆開了手。
秦淵大步狂奔,循著山徑一路直上,來到了土房門外,一圈籬笆柵欄外已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
“都給我滾開!”男人在前轟趕圍觀人開道,身後惡奴拖著少女,氣勢洶洶地踏出門去。
出門不遠,便見秦淵橫眉怒目,堵住了去路。
“王二癩子,你又來找我家麻煩,趁我不在,搶我妹妹,你欺人太甚,我今天非要你的命!”秦淵卸下大弓,將藥包、匣子放到一邊,抽出腰中獵刀,步步逼近。
他口中的王二癩子,乃是嘉麟縣城縣令王盡忠的外甥王霸,平日裏仗著舅舅的權勢,為虎作倀,欺壓良善,惡行罄竹難書,已有不少人命在手。
上個月,秦淵的妹妹秦芷兒上城買藥,被王霸看上,便要擄回府邸,幸有涼州刺史韋安石的車馬經過,才算救了她一命。自那以後,王霸每隔幾天都要前來尋釁滋事,無一不讓秦淵轟了回去。這次趁著秦淵進山打獵,上城換錢的功夫,又來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