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道:“你就整天整夜這麼躺著不動嗎?”
“可不是!”黑鳳說。
“這多難受!”葫蘆說:“你咋不到外麵去跑跑,我們剛才坐在院裏,直盼望你出來。”
“醫生不讓!”黑鳳說:“他教了我一套病床上的運動,就是不讓我亂跑。”
“你愛聽他們那一套!”葫蘆說:“他們的窮規矩就是多,這也不準,那也不準,啥也離不開‘不準’二字,大概醫學院的學生頭三年就隻學會背這兩個字啦!”
“這也是為了病人呀!”黑鳳說:“病人應該守紀律。”
葫蘆道:“啥呀!都是老一套。我剛才還給那個護士說,她們也應該來個‘兩參一改’。”
“改什麼?”黑鳳有趣地問。
“改掉那些清規戒律!”葫蘆說:“頭一條應當改的,就是來探望病人的人,可以隨時進入病房。”
黑鳳笑道:“那麼一來,醫院就變成俱樂部了。”
“哈哈!”葫蘆嘲笑著對芒芒說:“你看黑鳳這一個來月是不是變了?變得這麼規矩。前不久,她還是想到哪幹到哪,現在卻一口一個‘紀律’了!”
芒芒一直微笑著,靜靜地望著黑鳳,聽她給葫蘆解釋病人為什麼應當守紀律,自己一言不發。說什麼呢?能坐在她旁邊,瞧她,聽她談話,看她那眉飛色舞、活潑歡樂的眼神;能看到經過醫院十天治療,她的身體又完全恢複了健康,又那麼豐滿、豔麗。這就夠了,再好也不過了。
葫蘆一邊嘲笑黑鳳,一邊發了一通改革醫院的議論,又問了黑鳳許多在醫院裏的生活,忽然轉過頭來對芒芒說:“嗨!你今天咋這麼裝人的,文文雅雅一句話也不說?”
“我聽你說話呀!”芒芒開玩笑說:“我如果也說話,這房裏就沒聽話的人了。”
葫蘆笑道:“我已經說完啦。你說吧!要不要我走開?”
“你看著辦吧!”芒芒小聲說。
葫蘆道:“要我走,我就走,我到七號病房去看個人,回頭再來。”
“不要走,不要走,葫蘆!”黑鳳紅著臉急忙攔阻。
葫蘆道:“你不用假裏假氣的了!”
“誰倒假裏假氣呀!”黑鳳的臉越紅了:“護士不會讓你去!”
葫蘆道:“她已經開了個頭,再不好拒絕啦。”
葫蘆走了。芒芒和黑鳳兩人,麵對麵看著。有關治病的事前幾次已經談得夠多了,再沒什麼可說的。可是,芒芒還是先問病,不問病話不好開頭啊!
“傷口還疼不疼了?”
“不疼了!”黑鳳說:“上次你來的時候,就不怎麼疼了。”
“你的臉色好了!”芒芒說:“不要說比進醫院以前,就是比你在家時,也要好得多!”
“是麼?”黑鳳高興地說,頓了一下,她俏皮地笑著,瞟了芒芒一眼,說道:“你可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咋啦?”芒芒問。
“你咋冒充起人家的愛人來了!”黑鳳說著臉也紅了。芒芒的臉孔燒得更紅,紅得發紫,他很不自在地坐著,兩手也沒處放了。
“你怎麼不說話呀?”黑鳳笑著說。
芒芒傻乎乎地笑著,望著黑鳳不說話。黑鳳又斜了他一眼,催他說話。
“這難道是冒充嗎?”芒芒笑著,解開自己棉衣胸前的扣子,把白布裏子翻出來,指了一下那個血印說:“我有證件啊!”
黑鳳又嬌羞又快樂地拉起被子來蒙住了自己的臉,過了好一陣,她才慢慢挪開被頭,側著眼睛望芒芒一下,笑著說:“羞死人了!你是哪一天才學聰明的?”
芒芒早已扣好衣服,尷尷尬尬地說:“不瞞你說,這是葫蘆、庚寅、東娃……參謀部全體會議,分析研究明白的!”
“你真會興師動眾。”黑鳳說:“還弄了個參謀部!”
“這是葫蘆弄出來的!”芒芒說。
黑鳳笑著責備道:“不好好研究生產,淨研究這個。”“千萬不要誤會,這是一種業餘活動!”芒芒說:“我倒有件旁的事要給你報告。”
“什麼?”
“我辦了一件事,不知辦得對不對?”芒芒說:“也許你不讚成我這麼辦!”
“什麼事呀?”黑鳳奇怪地問:“為啥吞吞吐吐的?”
芒芒沉吟了一下,抬起頭來,說:“有個小夥子來看你,人長得漂亮,十裏八村,也難找到那麼個漂亮的小夥子!——”
黑鳳睜著一雙眼睛望著他。
“他是薛家堡的。剛從外地趕回來。”芒芒說著,把一雙犀利的眼睛盯住黑鳳。
“哦!”黑鳳淡淡地說:“他在哪兒?”
“我替你把他打發走了!”芒芒說:“我讓葫蘆跟他說,你不願意見他。”
黑鳳用驚異而帶著嬉笑的目光望了芒芒好一陣,說:“說你膽大,你越膽大包天了。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見他?”
“即使你願意見他,我也決不讓他見你!”芒芒堅定地說:“我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
“為什麼?”黑鳳盯住問。
“那個護士已經說了。”芒芒說。
黑鳳的雙頰又變得緋紅,她用雙手捂著通紅的臉,笑著說:“嗨!羞死了,羞死了!別人會咋說呢?給人做媒沒做成,倒把自己貼賠上了!”
芒芒說:“咋,你平常那麼勇敢,這陣倒怕人說了?”“我才不在乎哩!”黑鳳多情而羞澀地瞟了芒芒一眼,嘴邊綻出坦然的微笑。這一瞬間裏,她特別感到芒芒的性格裏,那種蠻勇而強大的力量。她接著又說:“剛回工地那天,我就給他寫了一封信,是寄到他工廠去的,他大概沒收到我的信,要不,他也不會跑到這兒來了。”
“那也難說。”芒芒說。
護士又推開門,急急走進來,張著驚愕的眼睛,說道:“啊呀,黑鳳妹子,這是咋回事呀?我可是糊塗了。候診室又來了個小夥子,要看你,姓薛,說他是你的愛人。”她說著迅速瞥了芒芒一眼。
黑鳳笑道:“這是從哪兒說起的呀!”她用眼睛指著芒芒接著對護士說道:“你也知道他是我的什麼人哪!”
“是啊!我知道啊!”護士說:“我去把他打發走。我不是對你說過多回麼,眼饞你的人,一定多的呀,要排隊哩!”
護士出去了。芒芒激動地望著黑鳳,眼睛裏充滿了勝利的光輝。
“你老笑什麼呀?看你那個傻樣兒!”黑鳳笑著說:“說說正經事兒吧!”
芒芒道:“我正是要給你說的。土高爐要變成小洋爐了。”
“機器搞到了沒有?”黑鳳興奮地問。
芒芒道:“已經撥來了。咱們全縣幾個公社的煉鐵場,要合並成一個,歸縣工業局直接管,由‘小土群’發展成‘小洋群’的廠子。”
“這真太好了!”黑鳳激動地說:“我真舍不得離開咱們這個廠!”
“你知道了麼?”芒芒好奇地問。
“怎麼會不知道呢。”黑鳳笑道:“給我送消息的人可多呢。”
芒芒道:“改廠以後,用不了那麼多人。現在大部分人都退回農業上去了,隻留下很少數的熟練工人進新廠。幹部也是一樣。公社希望我回去繼續搞農業的事,我也很願意回到生產隊,你知道,咱們在今年春上,原是有個遠景規劃的,那張圖又是你描出來的,現在還有一張掛在我的房子裏。”
黑鳳望著芒芒,點點頭說:“上次回家,我還看見了那張草圖。當時心裏還想過。時間已經過去半年多了,那張草圖,倒是能夠好好地修改一下了。”
“我也是這麼想。”芒芒說。
黑鳳沉吟一陣兒,說道:“我把一切全想過了,咱們丁王莊,有人愛我,有人嫌我,也有人恨我,這正說明那兒還用得著我。我決心回丁王莊。這一段,我也學了點乖,多了一點本事,我跟你回家。”
“回咱們的家嗎?”芒芒問:“我要等多久呢?”
“你要我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回去以前,咱倆到星火公社去參觀參觀,從那兒直接回家。”黑鳳深情地望著芒芒,回答得十分慷慨。本來,她就是這樣一個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