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太陽快要落山了。預備上夜班的高爐工人們,起了床,吃過飯,聚在高爐附近的帳篷裏。猛虎連的小夥子,也從礦山調回煉鐵場了。他們有的躺,有的坐,有的拉胡琴,唱亂彈,有的在釘鞋,有的拉閑話。這是緊張工作前一段安閑的時刻,帳篷內外,充滿了年輕人火樣歡樂的氣氛。
“嗨,兄弟,你把你那玩意收拾了,行不行?”葫蘆對庚寅說。他正在點工具:“你再那麼鋸下去,連半個叫明的雞也剩不下了。”
庚寅鋸胡琴正鋸得起勁,難怪葫蘆奚落他,他鋸出來的聲音,讓人聽了,確實比聽殺雞還叫人難受;不過他自己倒是蠻有信心的,葫蘆的話,他半點也不在乎。
“嫌我拉得不藝術,你不會不聽?我是拉給聽了覺得快活的人聽的。”庚寅說。
“沒誰會覺得快活。”葫蘆說:“你這是折磨人,你再鋸一會,非弄出幾條人命不可。”
庚寅道:“就這,我不拉,他們還苦苦央告,非叫我拉不可。”
“誰倒央求你?”葫蘆說。
東娃一旁說道:“連長,是我請他拉的,我也想學學,請庚娃教我哩!”
“啊!這號把式,還當了師傅啦?”
“你當咋著哩!”庚寅神氣活現地加勁鋸起來。
“把他的——你停了嘛!”葫蘆嚷著說:“你不是要跟我說啥話嗎?”
“我看你剛才好像是不願意聽。”庚寅依舊拉動著弓弦,跟小高爐上送風的工人拉風箱的架勢差不多。
“剛才,我忙得鬼吹火。”葫蘆說:“到底有啥事?”
“我說,這兩天,你倒留心過沒有?”庚寅問。
“留心什麼?”
“留心咱們副營長。”
“芒芒嗎?”葫蘆聽庚寅拉出一個強大刺耳的聲音。把頭轉向一旁,說:“芒芒是個鐵打的漢子,用不著誰給他留什麼心。”
“說你這家夥膽大心粗,你還不認。”庚寅說:“我可留心到了。”
“留心到什麼?”葫蘆說:“你還是多留點心你的團組織工作吧。要那些回來的人,思想安定,得你多留點心做工作呢!”
“芒芒雖說入了黨,可還是個團員。”庚寅說:“他還沒退團呢。”
“你少在他身上花些工夫,比啥都要緊。”葫蘆說:“他是保了險的。”
“我看呀,他也快要偷偷溜了。”庚寅語調詭譎地說。“胡說八道!”葫蘆說:“用這種眼光看芒芒,真該挨一頓鞋底。”說著,又瞧瞧庚寅的大手,庚寅正把胡琴拉得更響,那聲音刺得許多人都轉過臉來望著他。
“唉,你倒是停不停?”葫蘆生氣地說。
“好團組長哩,你饒了我們吧!”許多小夥子也說了話,有一個說:“我們把票錢給你就是,你不要再演啦。”
“你們不會把耳朵捂了。”庚寅固執地說。頓了一頓,又對葫蘆說道:
“你隻幹涉我的娛樂活動,什麼也不注意,你不見芒芒這幾天,話不多,脾氣大,走路悶著頭,吃飯也悶著頭……你知道這陣,他在啥地方?”
“在啥地方?”
“你順著我的指頭看。”葫蘆順著庚寅的手指向南望去,隻見原畔上,微微偏東,離公路不遠的地方,遠遠站著一個人,細看他的背影,果然是芒芒。他交抱雙臂,背對山穀,披著落日的餘暉,一動不動地向遠處望著。
“我早都看見了,就是沒留神到是他。”葫蘆悄悄挪走了庚寅的板胡。
“你今天才看見?”
“不,兩天啦。”葫蘆說:“你說得對,每天這時候,那兒總有個人;可不知是他。他站在那兒幹啥呢?”
“不知道。”庚寅狡猾地笑著說:“大概是觀看原上的風景吧!”
“去你的吧!”葫蘆說:“忙得鬼吹火,還有工夫看風景呢!再說,芒芒還沒那號洋脾氣!”
“要不,就是想家啦!”庚寅笑著說。
“越說越走樣兒了。”葫蘆說:“芒芒想家?即便真想家,他隨時都能打個來回,他尻子底下壓著一輛飛鴿呢!”
庚寅說:“他的車子壞了,還沒修好。”
葫蘆道:“照你說,他真想家了?”
“給你實說吧。”庚寅說:“他在那兒等人。”
“等什麼人?”
“等他的未婚妻。”庚寅說:“就是那個名叫李月豔的美人兒!自從她不辭而別,離開礦山,芒芒一直灰不溜秋的,覺也睡不穩。”
葫蘆道:“你說的有門兒,我這兩天,隻見他忙著煉鐵場的事,沒留心旁的。”
庚寅道:“你是有老婆的人,當然想不到這些。飽漢不知餓漢饑呀!”
“滾你的蛋吧!”葫蘆說:“像月豔這號女子嘛,哼!根本用不著為她害相思!”
庚寅道:“看你說的!月豔那女子,模樣長得很疼人,好些人見了眼饞呢!”
東娃在一旁插道:“你們根本沒說對。咱副營長心裏怎樣,我可知道。他跟鳳娃姐好。”
葫蘆道:“去去去,到一邊兒去!這兒沒你小孩子家插嘴的地方。”
東娃還要爭辯,葫蘆道:“你知道啥,你鳳娃姐早有了主啦,當年縣三中鼎鼎有名的薛佩印。”
這時,他們遠遠瞧見芒芒轉過身,向煉鐵場這邊望望,慢吞吞地從原上走下來。
午夜前後,芒芒在縣指揮部開會彙報後,回到爐前來了。他拿起鋼釺,跟大家一起幹了一陣兒活,不時抬起眼睛來,瞧一瞧葫蘆,又瞧一瞧庚寅,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可是幾次話到口邊,卻沒有說出來。他幾次忘掉了操作規程,做出些錯誤的動作,差一點讓鐵水燙傷了自己。庚寅裝著什麼也不知道。葫蘆見自己的好夥伴憂心忡忡,也跟著憂愁起來,他幾次湊在芒芒身邊,跟他說話,想打開芒芒的沉默的大門,了解他的心事,替他出一點力,都沒成功。直到土高爐一切都順利,大家都幹得很順手的時候,芒芒才下了決心,放下鋼釺,悄悄對葫蘆和庚寅說:“你倆跟我來!”
葫蘆和庚寅跟著他到指揮棚,圍著燈坐了。芒芒望著他們倆,沉默了一陣兒,才說:“高爐上的情況,你們倆都弄熟了吧?”
“熟了。”葫蘆和庚寅說。
芒芒又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問道:“我離開一半天怎麼樣?你們倆照顧得了吧?”
“能行!”
“我想回一趟家。”芒芒不看他二人,眼睛望著燈花說。
庚寅對葫蘆擠了擠眼,葫蘆張大了眼睛望著芒芒。
“我已經幾個月沒在家幫老媽做點事了。”芒芒說:“先是水庫,後是去山西太行山裏學煉鐵,隨後又到山裏來,上次回村裏隻待了幾個鍾頭,你們看我,身上衣服也破得沒個下針的地方了,棉衣裳也沒有……”
庚寅道:“我幾次勸你回去一趟,你不回嘛!休假的頭一天,我還給你說過。”
芒芒道:“那天是陳書記不答應我走。現在煉鐵場也整頓了幾天,各項工作都擺順了!”
葫蘆道:“你走吧,這兒出不了事。天塌下來,有我這大個子頂著哩。”
芒芒道:“有你們倆在,我當然放心。”
葫蘆道:“你要對我說實話,是不是去找姓李的姑娘?”
芒芒望著燈焰沒有回答。
葫蘆懇切地說道:“弄不成就撒手,別傷那麼多腦筋。”
芒芒道:“我才不會為她傷啥腦筋哩!”
葫蘆道:“幹脆撤了!過一向,我叫我老婆給你物色個老實姑娘。”
芒芒道:“到用得著你的時候,我就請你來幫忙。”
“沒問題!”葫蘆說:“你啥時候走?”
“現在就走,明天吃早飯以前趕回來!”芒芒說:“這一段時間,要你們倆多操點心。”
“你放心走吧!”葫蘆說:“我自己心粗,有庚寅跟我一道,我倆一配合就行了。”
庚寅道:“你幹脆在家停上一天,後天一早來。”
芒芒望望庚寅,沉吟了一陣說:“好吧!隻要你倆讚成,我就在家多待一陣,不過,無論如何,我明天一定返回來。”
葫蘆和庚寅還勸芒芒後天來。芒芒說:“不說啦,明天回來,就這麼決定了。”
“馬上走?”庚寅問。
“還看陳書記讓不讓。”
“你的車子還沒修好,把我的車子騎上!”庚寅說。
“我的技術不高,趕夜路,我怕把你的車子摔壞了哩!”
“壞就壞去吧!”庚寅把車子鑰匙遞過來說:“騎上我的車子快多了,人也輕鬆。”
“行!”芒芒接住鑰匙說:“我去問問陳書記,看他給不給我一天假。你們也該到爐前去了吧!”
芒芒找陳書記說一說,陳書記道:“現在,我可以放你回去一趟了,隻是不能超過兩天。你知道你那位葫蘆有點二百五的勁兒哩!”
芒芒道:“我用不了兩天,一天夠了。”
陳書記道:“黑鳳為什麼還不見來?是不是病沒好?”
芒芒意味深長地笑道:“我回去後,一定看看。”
陳書記道:“在山上的時候,你就應當看看,她病了幾天,你當副營長的還沒發現!”
“我向你檢討過一回了,陳書記。她瞞住大家不說啊!我隻當她累了。”芒芒辯護說:“那幾天大家全很疲勞,我也忙得要死。”
“這不算理由。你當副營長的應該不等她說,就能看出來才行,特別是對黑鳳這樣一些好同誌,全要靠領導上關心。”陳書記半真半假地的說:“想不到,你還是個小官僚!”
“都怪我不好!”芒芒檢討說。
“好啦,你走吧!”陳書記說著,最後又突如其來地添了一句:“要慎重啊,小夥子!”
芒芒笑了笑。他明白陳書記暗示的是什麼事情。
借著淡淡的星光,芒芒騎著自行車,在高原寬闊的大路上飛馳,黑黝黝的路邊樹木,閃電般擦著他身邊逝去,一個一個村莊,落在他的後邊。討厭的是,路上行人車輛絡繹不絕,他不得不時時刹住車讓路,有時候,他幹脆從迎麵來的人群中,急插過去。那些幾乎被他撞翻的人,惡狠狠地罵道:“這家夥是給誰報喪去呀!”
芒芒進村時,時光還早,啟明星剛剛離開地麵,升到原邊。村莊沉睡著,沒有一點氣息,掛在老槐樹上的鐵鍾,也默默地閃著星月的清輝。
“媽的,這麼早,我這麼積極做什麼!”芒芒笑著說,罵著自己。
這一次,他不是為了工作任務回家,肩膀上什麼擔子也沒有,他的心情,不像以往那麼嚴肅。這種不嚴肅的心情,已經好久沒回到他心裏來了。他推著車子,來到自己家的大門口。大門緊緊閉著,門上的鐵環,在朦朧的陰影裏,帶著潮濕的露水氣,靜靜的下垂著。他一手扶著車子,對著大門站了一會兒,心裏想道:“準會把媽嚇一大跳呢!”然後舉起手來,重重地敲著門環。
沒有聲音。
他又舉起手來,重重地拍著門環,心中十分平靜,快活。
“來啦!”從屋內傳出來驚慌的回答,這是老媽的聲音。
芒芒第三次舉起手來,急急地拍擊門環,嘴角上掛著頑皮的笑容。
“來啦,來啦!”小房門響處,傳來老媽的聲音。
芒芒再一次頑皮地舉起手來,拍著門環,同時把臉貼在門縫上,向門裏張望。
“來了,來了,來了!”媽媽提心吊膽地說:“馬上就來了呀……做啥的?”
“老鄉,我是走路的!”芒芒跟媽媽頑皮淘氣。
“走路咋走到這兒來啦!”媽媽在黑漆漆的門洞裏摸索著,疑疑惑惑地說:“我來給你開門。”
芒芒道:“老鄉!我走不了啦,想借個地方歇一宿。”
媽媽摸索著門栓,開門,一邊說:“村裏有招待所啊!我領你到招待所去吧!”說著“嘩啦”一聲把門打開。
芒芒道:“就打攪你這一回,二次不來了。”
“這是誰?”媽媽望著站在陰影裏的芒芒的高大的身軀,聽著他的聲音,心裏起了疑。
“媽!”
“啊,這娃!啊!”媽媽見兒子幾年以來,總是那麼嚴肅,今天忽然又這麼淘氣,小時候的頑皮的芒芒又回來了,她那老年人的心,不覺也活潑起來了。她笑著責備道:“你才走幾天,怎麼又回來了?”
“你嫌我回來得勤了麼?”
“我是說,你走了還不到一個月呀!”媽媽說:“往常你出得門去,總沒個回來的日子。”
“我想你啦,媽!”芒芒淘氣地說。
“你會想到我?”媽說。
芒芒扶著媽媽,推上車子,跟媽媽回到屋裏。媽媽說:“你這回回來,比上回瘦啦!”
芒芒道:“這一向,我們搞突擊,緊張得很,過幾天我就會恢複原樣了!”
媽問道:“山上苦得很嗎?”
“比在朝鮮前線可享福多了。”芒芒說:“媽,我餓啦,你有啥吃的沒有?”
“你想吃啥?”老媽說:“你不是愛吃紅芋麼?昨天,隊上給分了一些紅芋,我還沒顧上拾掇哩!先給你蒸幾個紅芋吃吧!”
“有紅芋,美得很嘛!”芒芒笑著說:“正對我的脾氣!”
芒芒快活地笑著,說:“快蒸吧,媽!我給你燒火。”
“不要你燒,你歇著吧!”
“不,我多時沒在灶火窩裏坐啦。”
芒芒記不得爸爸是什麼樣兒,在他還不懂人事的時候,爸爸就撇下他們娘兒兩個,到另外一個世界上去了。最初爺爺還在,幾年後爺爺也去世了。他從小跟媽媽過活,媽媽下地他下地,媽媽做飯他燒鍋,他像個閨女似的,鍋台上的生活全會做呢。
芒芒十分快活地坐在灶火窩裏,很內行地添柴燒火。媽媽一邊往鍋裏放紅芋,一邊又說起她那常常想說又不敢說的話:
“唉!芒芒呀!你是小夥娃,又不是個閨女,就是個閨女,也該離開娘了。你跟上我燒鍋做飯,要做到幾時啊?看你捉著風匣拐高高興興,就好像打算做一輩子飯似的。你到底啥時候能尋上個人嗎?”
芒芒道:“媽,你不要急嘛,我還不急呢!”
老媽道:“我不要急?給你問一個,弄不成,問一個,弄不成,還叫我不要急!”
芒芒問:“咋弄不成?”
“你還問我哩!”老媽說:“不知你在山裏咋個又把那李家的閨女得罪下啦!”
芒芒道:“我沒得罪她呀!這一次,我可是夠小心的了。”老媽說:“不管咋說,總是你不周到,人家李家娃這次回來,我托東頭你丁四嬸去看了幾次,人家娃都閃的不見麵。”
芒芒道:“不見麵倒好。”
老媽歎了口氣,說:“可你到底咋辦?不能快些另瞅個人嗎?你那麼多朋友!”
“不好尋呀,媽!”芒芒快活地說:“你看,人不是一個一個都進了工廠啦!”
“你現在也是在工廠啊!”老媽說:“那兒就沒個合適的人麼?那兒也有閨女呀!”
“有是有,就怕不行啊,媽!”芒芒頑皮地笑著說:“人家都說是嫌我黑!”
“去你的吧!”老媽知道他是說笑話:“黑倒有啥不好哇!”芒芒說:“我自個倒不嫌,覺得沒啥太大的關係。可是人家嫌哩。”
老媽道:“你要是自己沒本事,再自由不下個對象,媽就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給你糊裏糊塗訂一個算了。這幾年我瞎好還在信用社積了點錢哩!”
“不要不要不要,千萬不能這麼弄!”芒芒笑著說:“你不要著急,我保險能自由到一個你滿意的人!”
“唉,你又是拿謊話給媽寬心哩!”老媽說:“這話你不知說了多少回了。”
芒芒說:“這一回隻管放心好了。”
老媽道:“我不信你。聽我說,你既然回來了,就到楊李莊跑一回,也許李家姑娘見你去了,還能回心轉意哩!”
芒芒說:“我不想去了。”
老媽道:“聽你四嬸說,人家娃,就是想要你回來,親自去找她。你去了,也能給她圓個麵子,說不定事情還能說成呢!”
“不,我不幹!”芒芒固執地說。
老媽道:“你就是難說話。你不去?我去!頂多空跑一回嘛!咱還把人丟了不成!”
“你也不要去,媽!”芒芒驕傲地說:“我一定能給你找一個比她好上一千倍的兒媳婦。”
老媽撇撇嘴,搖搖頭。
紅芋蒸好了。芒芒吃得津津有味。老媽拿起和麵盆,說:“瓦甕裏還有些麵哩,再給你烙上幾張餅吧?”
芒芒道:“不要了,麵留著吧,我吃這就行了。”
老媽說:“多少天才回來一回,光吃些這,咋行?”
“這就好得很呀!”芒芒一心想把白麵給老媽留著,便東拉西扯地說:“媽,你知道,我從小就愛吃這,有一回,偷著刨人家四掌櫃家的紅芋,美美挨了我爺的一頓鞋底,你忘了?”
“我咋忘得了!”老媽說:“這總不是正經飯呀!”
“我口潑,啥吃食都行。”芒芒故意狼吞虎咽,吃一個,又一個,做出十分貪饞的樣子,不住地讚歎道:“這紅芋真好,我從來還沒吃過這麼又幹又麵又甜的紅芋哩,今年吃紅芋,還是頭一回。”他連吃帶說,終於逗得媽媽十分暢快,媽說:“那就把麵留到明天,給你捏南瓜餃子吧!”
芒芒吃完紅芋,順手拿起籠布來揩揩手,然後向媽媽道:
“媽!這二十來天家裏可有啥事麼?”
“啥事也沒有。”媽說:“就是前幾天下大雨,房角上塌了篩子大的一個窟窿。隊上說是派人來拾掇哩,地裏活忙,還沒顧得上。”
“我記得咱還有幾十塊土坯哩!”芒芒說:“沒淋壞吧?”
“沒!”媽說:“我拿舊門板苫著哩!”
“咱家梯子在吧?”
“在。”媽說。
“還有啥事嗎?”芒芒又問。
“沒啥事。”媽說:“就是炕上的煙囪不利了,大概是煙灰塞滿啦。”
“咱家的秤錘在不在?”芒芒問:“前一向收廢鐵,你賣了沒有?”
媽說:“啥都賣了,就是秤錘沒賣,咱這秤,隊上年年要用哩,賣了秤錘,剩下秤杆可咋辦呀!”
“對!”芒芒說,“還有啥事?”
“沒啦。”媽說:“你問的這些做啥呀?”
“我吃得飽飽的了。”芒芒說:“你把秤錘給我找來,繩該有吧?我先給咱把煙囪通利,再把塌了的牆窟窿補起。”
“黑天半夜的,你又跑路了,不要你做!”媽說:“幾十天回來一回,還不說安安然然待一陣。”
“我不乏。”芒芒說:“到天明,我又沒空兒了。”
媽媽攔也攔不住。芒芒點亮一盞小馬燈,借著朦朧的光,先通了煙囪,又泥補了牆壁,最後又把隊上分來的燒柴堆整齊,院前院後,通統收拾了一遍。芒芒說他不乏,這是假話,媽媽連說帶嚷地把他趕到炕上去。
“天一亮,你就要叫我呀,我有要緊事!”芒芒在老媽說了保證按時叫醒他的話之後,便回到房裏和衣而睡。他的心情,即便在夢中,也是十分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