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後半夜格外寧靜,尤其是在這鮮有人及的險峰上。
孤星閣上燭火重燃,淡黃的光暈零零星星,少許的暖意勉強掩蓋了月光的憂傷。
酒桌的兩側是東方和慕寒,一向視對方為勁敵的兩人難得如此平心靜氣地同席而坐。
東方微微晃動著酒杯,輕啜杯中美酒,借著醉意安撫身心的傷痛。
慕寒毫不掩飾地欣賞著她那將醉未醉的絕美容顏。
“不陪我喝一杯嗎?”終於,東方帶著微醺的口吻開口道,順手遞出一隻酒杯。
“我從不飲酒。”
“難怪你總這麼清醒。”東方悵然,收手將遞出的酒緩緩飲盡。
“若一醉真能解千愁,我又何嚐不想?”慕寒道,“用逃避來麻痹自己,我做不到!”
“冷酷無情?了無牽掛?”東方搖了搖頭,這會兒她竟然覺得對麵那張一向看不慣的臭臉變得令人敬佩,壓抑和克製情感來保持冷靜的頭腦,可以麵不改色地正視淋漓的鮮血,他是真正的勇士。
“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你還在恨我吧?”
“恨!”慕寒答得很幹脆也很平靜,臉上依然看不出半點喜怒,“恨一個人無異於承認自己的無能,但你值得!這份恨意會永遠警示我。”
“那又為何幫我?”東方問道。
“這是他的遺願。”慕寒毫不猶豫地答道,但這聽上去更像是個借口。
“對不起。”從不低頭認錯的東方黯然道。
“你不必為此向我道歉,你或許有愧與阿慕但並不欠我什麼,這終歸是他自願作出的選擇。作為哥哥卻沒能看懂他的心意,這些年來一直將那麼顯而易見的事實置若罔聞,我的確是個十足的蠢貨。”慕寒恨恨地自責道,少見地流露出內心的情感。
東方心中有愧,痛苦地低頭默不作聲,此刻她不敢麵對慕寒。麵前的這個男人同自己一樣,剛剛失去自己的至親。
慕寒並沒有沉浸到悲傷的情緒中,隻聽他冷靜地繼續道:“非正即邪的江湖格局已然將所有人拉入了仇恨的漩渦,正邪的紛爭讓仇恨的星火漸漸燎原,因仇恨而殺人,又因殺人而被仇恨,仇恨在殺與被殺間被不斷延續,不論正邪,都是一樣的混沌。”
慕寒一語道破江湖的現狀。
“曾經為弱小而哭泣,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著生命在麵前消失,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然而獲得力量之後,就注定有人為之而哭泣。仇恨成為了自強的理由也變成了殺戮的借口,繼而釀造了新的仇恨,如此循環往複永無止息。”東方回應道,她說的不僅是自己,也是司馬長卿,是慕寒......
江湖裏以所謂的“正邪”劃分對立的陣營,形形色色的幫派又有著各自的恩怨,人在江湖似乎都天生背負著“仇恨的原罪”。
“無論抱著怎樣的初衷,結局必然指向毀滅的殺戮。我們都做錯了,而更可悲的是我們都因此而被人利用,有人引導著我們走向毀滅。”東方的心頭恍惚出現了一個從未想到的念頭,仿佛那才是真正的敵人。
“利用仇恨,借正邪之名挑起紛爭!”慕寒一語將東方心頭模糊的念頭點明,“被仇恨支配的江湖,人人都可以是他們掌中的棋子,替他們廝殺,即便是‘將’、‘帥’亦不過是取勝的工具。”
人心的可怕之處在於它永遠會比你想象的更可怕,人心沒有底限,可以被各種目的所驅使從而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而執棋者最善於駕馭這所謂的“人心”。
“萬物皆可利用,召之即來棄之又如敝屣。他們將整個江湖玩弄於股掌,當真是傲慢!”東方不甘地道。
“看來,你終於真正明白棋子的意義了。”慕寒不無欣慰地道。
“不過也有例外,對他們而言你就是一顆令人頭痛的棋子——強大而又難以駕馭。”慕寒道,“與其見我帶著你活著歸來,他們更願意看到我帶回你的屍骸然後假惺惺地扼腕歎息一代天驕英年早逝。”
“這麼說來,你也是顆不安分的棋子?”東方嘴角微微掛起美妙的弧度,“原來你也會給人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