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入宮見駕。玄宗已傳旨著禦史同赴中書省,究問張說私交親王之故。九公主奏道:“張說昔為東宮侍臣,有維持調護之功,今不宜輕加譴責。且若以通款岐王之故,使人按問,恐王心不安,大非吾皇上平日友愛之意。”原來玄宗於兄弟之情最篤,嚐為長枕大被,與諸王同臥。平日在宮中,隻行家人禮。薛王患病,玄宗親為煎藥,吹火焚須,左右失驚。玄宗道:“但願王飲此藥而即愈,吾須何足惜。”其友愛如此。今聞九宮主之言,惻然動念,即命高力士至中書,宣諭免究。左遷張說為相州刺史,不在話下。
卻說姚崇為相數年,告老退休,特薦宋璟自代。宋璟在武則天時正直不阿,已居相位,更豐格端凝,人人敬畏。至開元九年,姚崇偶感風寒,染成一病,延醫調治,全然無效。姚崇平生不信釋道二教,不許家人祈禱。過了幾日,病勢已重,自分不能複愈,乃呼其子至榻前,口授遺表一通,勸朝廷罷冗員,禁異端,官宜久任,法宜從寬,共數百言,皆為治之要,命即謄寫奏進。及至臨終,對其子道:“我死之後,這篇墓碑文字,須得大手筆為之,方可傳於後世。當今所推文章宗匠,惟張說耳。但他與我不睦,若徑往求他文,他必推托不肯。待我死後,你須如此如此;若做了碑文,你又這般這般,不患他異日來報複也。記之記之。”言訖,瞑目而逝。公子哀哭,隨即表奏朝廷,訃告僚屬。大殮既畢,便設幕受吊。在朝各官都來祭奠,張說亦具祭禮來吊。
公子遵依其父遺命,預將許多古玩之物排列靈旁桌上。張說祭吊畢,公子叩顙拜謝。張說忽見桌上排列許多珍玩,因問道:“設此何意?”公子道:“此皆先父平日愛玩者,手澤所存,故陳設於此。”張說隨走近桌邊,逐件細看,嘖嘖稱賞。
公子道:“先生若不嫌鄙,當奉貢案頭。”張說欣然道:“重承雅意,但豈可奪令先公所好。”公子道:“先生為先父摯友,先父曾有遺言,欲求先生大筆,為作墓誌碑文。倘不吝珠玉,則先父死且不朽;區區玩好之微,何足複道。”說罷,哭拜於地。張說扶起道:“拙筆何足為重,既蒙囑役,敢不從命。”公子稱謝。張說別去,公子盡撤所陳設之物,遣人送與。張說大喜,遂做了一篇碑文,極讚姚崇人品,並敘自己欽服之意,交來人帶去。
公子得了文字,令石工連夜鐫於碑上,遂進呈禦覽。玄宗看了讚道:“此人非此文不足以表揚也。”張說過了一日,忽想起:“我與姚崇不和,幾受大禍。今他身死,我不報怨也夠了,如何倒作文讚他。今日既讚了他,後日怎好改口貶他。”又想文字取去未久,諒未鐫刻,可即索回,另作一篇,寓貶於褒之文便了。遂遣使到姚家索取原文,隻說還要增改幾筆。
使者去不多時,即回來複說:“碑文已經勒石,且又進呈禦覽,不可更改了。”張說頓足道:“吾知此皆姚崇之遺算也!我一個活張說,反被死姚崇算了。我之智不及彼矣!”欲知後事,再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