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書的封麵寫著這麼幾句話:究竟愛一個人,可以愛到什麼地步?

究竟什麼樣的邂逅,可以舍命不悔?

邏輯的盡頭,不是理性與秩序的理想國,

而是我用生命奉獻的愛情。

第一章

上午七點三十五分,石神像平常一樣離開公寓。雖已進入三月,風還是相當冷,他把下巴埋在圍巾裏邁步走出。走上馬路前,他先瞥了一眼腳踏車停車場。那裏放著幾輛車,但是沒有他在意的綠色腳踏車。

往南大約走個二十公尺,就來到大馬路,是新大橋路。往左,也就是往東走的話就是朝江戶川區的線路,往西走則會到日本橋。日本橋前是隅田川,架在河上的橋就是新大橋。

要去石神的上班地點,這樣一直往南走就是最短的路線。隻要走個幾百公尺,就會走到清澄庭園這個公園。公園前的私立高中就是他上班之處,換言之他是個教師,教數學。

石神看到眼前的交通燈變成紅登,遂向右轉,朝新大橋走去。迎麵而來的風掀起他的外套。他將雙手插進口袋,微微弓著身子舉步前行。

厚重的雲層覆蓋天空,隅田川倒映著暗沉的天色,看起來也一片汙濁。小船正朝上遊前進,石神邊望著那副情景邊走過新大橋。

一過了橋,他走下橋旁階梯。穿過橋下,開始沿著隅田川走。河岸兩邊都設有步道。不過要是,全家出遊或情侶散步,多半是從前麵的清洲橋開始,即便是假日也很少有人走到新大橋附近。隻要一來到此處立刻會明白原因何在,因為放眼望去,是一整排遊民用藍色塑膠布覆蓋的住處。正上方就是高速公路,所以此地用來遮風避雨或許最理想不過。最好的證據,就是河對岸連一間藍色小屋都沒有,當然,這一方麵大概也是因為對他們來說群居會比較方便吧。

石神毫不在意的繼續走過藍色小屋前,那些小屋的大小頂多隻及背部,有些有些甚至高僅及腰。與其說是小屋,稱為箱子可能更貼切。不過如果隻是用來睡覺,也許這樣就已足夠。小屋或箱子附近,不約而同的掛著曬衣架,顯示出這是個生活空間。

有個男人正倚著堤防邊假設的扶手刷牙。石神常看到他,年齡超過六十,花白的頭發綁在腦後。此人大概已不想工作了,如果打算做粗活,不會磨蹭到這個時間。這種工作通常是在一大清早派工。同時,他大概也不打算去職業介紹所吧。縱使替他介紹了工作,以他那頭從不修剪的長發,根本不能參加麵試。當然,以他那把年紀,替他介紹工作的可能性想必也已幾近於零了。

有個男人正在帳篷旁扁大量空罐。石神之前就已看過多次這幅光景了,所以私下替他取了個綽號叫“罐男”。“罐男”看起來年約五十上下,日常用品一應俱全,連腳踏車都有。想必讓他在搜集罐頭時發揮了機動性。他的帳篷位於集團最尾端,而且比較隱蔽的位置,應該是這當中的頭等席。因此石神猜測“罐男”在這一群人中八成是老鳥。

整排藍色塑膠布帳篷到此為止,再往前走一會兒,石神看見有個男人坐在長椅上。原本應該是米色的大衣,變得髒兮兮幾近灰色。大衣裏麵穿著夾克,夾克底下是白襯衫。石神推測領帶大概塞在大衣口袋裏。石神在心中替這名男子取名為“技師”,因為前幾天他看過對方正在閱讀工業雜誌。“技師”一直保持短發,胡子也刮過,所以應該還沒放棄重新就業,說不定接下來也要去職業介紹所報到,不過他恐怕找不到工作。他要想找到工作,首先就得拋開麵子。石神大約是在十天前第一次看到“技師”,“技師”還沒有習慣這裏的生活,想河藍色塑膠帳篷那一頭劃清界限。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樣以遊民的身份活下來去,才會待在這裏。

石神沿著隅田川繼續走。清洲橋前,一名老婦正牽著三隻狗散步。狗是迷你德國臘腸狗,分別戴著紅、藍、粉紅色的項圈。走近後她似乎也注意到石神,露出微笑,微微欠身行李,他也回以一禮。

“您早”他先打招呼。

“您早,今早也很冷呢”

“就是啊”他皺起眉頭。

經過老婦人身旁時,她出聲說:“慢走。路上小心。”他大大點頭說聲好。

石神看過她拎著便利商店的袋子。袋子裏裝的似乎是三明治,大概是早餐,因為石神猜她一定是獨居。住處離這兒應該不遠,因為他曾看過她穿著拖鞋,穿拖鞋無法開車。一定是喪偶後,在這附近的公寓河三隻狗相依為命。而且住處想必相當寬敞,才能一口氣養三隻。同時也因為有這三隻狗,無法搬到別處更小的房子。房屋貸款或許已繳清了,但管理費仍是不小的開銷,所以她不得不節儉。這個冬天,她終究還是沒上美容院,也沒染發。

石神在清洲橋前走上台階。要去高中,必須在這裏過橋,不過他卻朝反方向走去。

麵向馬路,有個店麵掛著“天亭”的招牌,是間小小的便當便。石神打開玻璃門。

“歡迎光臨,您早。”櫃台後麵,傳來石神聽慣的、卻總是能為他帶來新鮮氣氛的的聲音。戴著白帽的花岡靖子笑顏如花。

店內沒有別的客人,這點讓他更加欣欣然。

“呃,招牌便當……”

“好,招牌一份。謝謝您每次惠顧。”

她用開朗的聲音說著,但石神不知道她臉上是什麼表情。因為他不敢正視她,一直低頭瞧著皮夾裏麵。雖然他也想過既然有緣住在隔壁,除了買便當應該聊點別的,但實在想不出任何話題。

付錢的時候他總算試著擠出一句“天氣真冷”,但他含糊吞吐的嘟囔聲,被隨後進來的客人拉開玻璃門的聲音蓋過去了。靖子的注意力似乎也已轉移到那邊。

拿著便當,石神走出店,這次終於走向清洲橋。他特地繞遠路的原因,就是為了“天亭”。

過了早上的通勤時間“天亭”就閑下來了,不過這隻是表示暫時沒有客人上門。實際上,店後麵正在要開始準備午餐。有幾家公司跟店裏簽約,必須在十二點之前把便當送到。沒客人上門時,靖子也得去廚房幫忙。

“天亭”包括靖子在內共有四名員工。掌廚的是身為老板的米澤,和他的妻子小代子。打工的金子負責外送便當,店內的販賣的工作幾乎全交給靖子一個人。

做這份工作前,靖子在錦係町的酒廊上班,米澤是常去喝酒的客人之一。直到店裏雇用的媽媽桑小代子離職前夕,靖子才知道小代子原來是他的妻子,是當事人親口說的。

“酒家的媽媽桑居然變成了便當店老板娘。人那,還真是說不準。”客人們這麼議論著。不過據小代子表示,開便利店是他們夫妻多年的夢想,她就是為了實現夢想才去酒家上班雲雲。

“天亭”開張後,靖子也不是去探望,店裏似乎經營得很順利。就在開店整整一年後,夫妻倆向她提議,問她能不能去店裏幫忙。因為光靠夫妻倆打點一切,無論就體力和客觀環境上來說都太過勉強。

“靖子你自己,也不可能永遠幹陪酒那一行吧?美裏也大了,對於母親陪酒,也差不多會開始自卑了。”

當然這也許隻是我雞婆啦——小代子又補上這麼一句。

美裏是靖子的獨生女。沒有父親,她和丈夫早在五年前就離婚了。用不著小代子說,靖子也想過這樣不是長久之計。美裏的事當然不用說,考慮到自己的年齡,酒廊還肯雇用她多久也是個問題。

結果她隻考慮了一天就做出結論。酒廊也沒挽留她,隻跟她說了一聲太好了。她這才發現原來周遭也在暗自擔心人老珠黃的酒女該何去何從。

去年春天,趁著美裏升上國中,他們搬到現在這棟公寓,因為之前的住處距離“天亭”太遠了。和過去不同,現在一大早就得開始工作。她總是六點起床,六點半騎著腳踏車離開公寓,那是輛綠色的腳踏車。

“那個高中老師,今天早上也來了嗎?”休息時小代子問起。

“來啦,他不是每天都來嗎?”

靖子這麼一回答,小代子和老公對看一眼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幹嘛,裝神弄鬼的。”

“沒有啦,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意思。隻不過,我們昨天還在說,那個老師,搞不好在暗戀你。”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