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寧:這個是完全對的,因為如果你們同意我剛才講得有道理,物理學確實是建築在非常美的結構上的,那麼你底下就產生一個問題,為什麼有這個美的結構?這些美的結構使得你了解了以後,覺得很難是偶然的,這個結構越準確、越妙就越不偶然,為什麼有這個呢?這個我想是科學所不能解決的問題,我疑心也是哲學所不能解決的問題,是不是宗教能夠解決這些問題呢?這個我想要看你問誰,有的人認為宗教也不能解決,可是我們知道,有很多人認為宗教是可以解決的。
主持人:下麵一個網友叫做“另一隻狐狸”,他說:“我看過關於您的傳記,知道您的母親就像我的母親一樣,沒有什麼文化,但她為什麼偏偏生出了您,而我的媽媽為什麼偏偏生出了我?我想問的是,我文化也不高,完全是因為我媽媽文化水平不高,而您為什麼恰恰相反?楊先生能不能告訴我,您的母親給您留下了什麼?”
楊振寧:我母親是1896年出生的,在安徽合肥,那個時候安徽合肥是非常貧窮的,她小的時候還裹過腳,所以後來,到了民國的時候,像我母親那一輩的女人,叫做解放腳,就是又放開了,所以她的腳不是三寸金蓮,是一個變形了的,我每一次看見了她的腳,都覺得非常難過。她因為習慣了,所以她已經不疼了,她在當初裹腳的時候是疼得不得了,到了成年以後已經不疼了,而且她終日操勞,路也走得很快,所以至少是不痛了。
她沒有很多的文化,她沒有受過任何新式的學堂的教育,她念過幾年私塾,後來認字,是她自己學的。那麼,我認識漢字,頭3 000個字是我母親教我的,那個時候我父親在芝加哥大學留學,所以我跟我母親住在一起,她教我的。跟我母親一樣,很多的舊式的婦女,我認識很多,而且我知道我的很多跟我同輩的朋友的母親,跟我的母親是很多地方相似的,她們,我很佩服,她們有堅強的意誌,她們受到了傳統中國的禮教的影響,而對於這些禮教,有堅定的信念,這個信念在今天講起來,也許有人會講這是愚忠愚孝,講它是愚忠愚孝因為有一個價值觀在裏頭,可是假如你忘記了這個價值觀,你隻講它這個愚忠愚孝的力量,這個力量是無窮大的。
那麼,到了比她年輕一輩的男人或者女人,我想這個堅強的意誌,漸漸地沒有了,整個世界都在向這個方向走,所以你如果要問我,說我母親除了養育我,除了教了我3 000個字,還給我留下了什麼呢?我想,留下的,是使得我了解到有堅強意誌的信念,是有無比的力量的。
主持人:我想替這個網友補充一個問題,您的母親在您小的時候,就對您給予了很高的希望了嗎?
楊振寧:那我想是的,我想這個與任何一個母親沒有分別,我想所有的母親,對於她們的孩子,都有很高的希望。
主持人:好,有一位文章寫得很好的青年,他寫過一句話,叫“母親的理想有多高,兒子的成就就有多大”,這好像是說您。
楊振寧:我想我母親對於我的期望,跟我父親對我的期望不可避免的是不一樣的,第一樣,我父親對於近代的科學有一些認識,所以他對於這個天地之間能夠走到多麼高的程度,有一些認識,這一些不是我母親所認識的;反過來,也可以講,假如我很不成功的話,那我想,我父親跟我母親對我的態度也會截然不一樣的,不過,我想,不隻是我們家裏是這樣,這恐怕是全世界的父母和子女的關係的一個共同點。
主持人:我想如果您失敗的話,父親的反應可能是他會原諒您,因為他知道科學有多麼難,母親可能不會原諒您。
楊振寧:這個我想也是一種可能。
觀眾:剛才聽楊先生介紹,我了解到有些科研,尤其是重要的科研活動,需要很長時間的積累,比如說您剛才舉了一個海森伯例子,可能是20年。我現在在清華大學,存在一些以SCI收錄論文情況作為評價標準,甚至是唯一標準的現象,我認為導致了一些,就是說非常急功近利的現象,尤其是以當年論文數量為評價標準,然後給導師發獎或者說是評職稱,我想都是有影響的,您對這個現象有什麼看法?謝謝。
楊振寧:我想這個跟許多問題有類似的性質,對於老師的評比,看他的論文數量,這個是一個很自然的現象,這個現象操之過急,當然會生毛病出來,可是,說這個想法是完全不對的,我想也是站不住腳的,所以我想做這種事情,也要一方麵做,一方麵了解到它的局限性,事實上我在美國教了很多年書,看過很多的研究生、很多的同事,有種種的不同的研究的方法,有種種的不同的研究的態度,確實是有一些人,是文章寫的很少,但可以寫出非常重要的文章來。所以,你這個問題,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要看當時的環境,以及你所講的是哪幾個學生或者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