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幢坐落在海邊的,用紫色石頭堆砌起來的房屋不止一次出現在男人的夢裏。海浪不時地打在屋子的石壁上,濺出好看的水花。他夢見自己站在那紫色旁邊,望著彌漫著大片溫柔霧氣的海麵。遠方幾輪黑色的船影緩緩漂動,落日的光芒氤氳開來,將天空染成好看的金色。四周聽不到船笛聲,也沒有海鳥的啼叫,隻有海浪拍打著海灘和那幢石屋的聲音。
他睜眼,淚水再次順著臉頰在枕上濕成一片。夢中的景象妻子曾多次向他提及,他也將這深記於心。他曾經在妻子耳邊許諾日後定將這一切贈與她,然而去年妻子的突然離世幾乎像一隻魔爪折斷了一切承諾的翅膀。
男人後悔為何不早些開始行動,而是忙著去敷衍那些瑣碎的工作事宜。每當他午夜夢回,觸摸身邊空出的位置,便更加真實地感到了那種因為寂寞而生的窒息感。
他開了床頭的台燈,在床邊摸索著點起一支煙,然後將那煙霧和著桔色的微弱燈光一同咽下。他坐著,感覺有些冷,仿佛所有的空氣都因為缺少了妻子的溫度而變得冰冷僵硬,時間也似乎凝結成一塊停滯不前。他熄掉手裏的煙,徹夜難眠。
男人對妻子的想念日漸濃烈,與其說是這種思念折磨著那顆心,倒不如說是那因為未完成妻子的夙願而帶來的歉疚感。男人幹脆辭了工作,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賣掉了房子,帶著所有積蓄開始了漫長的旅途,希望實現那反反複複出現的夢境。
但過程異乎艱辛,單是尋找那種紫色的石頭便幾乎使他精疲力盡。盡管他一路上閱石無數,卻始終無法如願。那靜謐得像油畫一般的海岸也難找到,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在人頭攢動的碧海邊感到絕望。這種極度的沮喪快要將他壓垮,但更讓他感到手足無措的是一路上一個接一個的女人的投懷送抱。他本就是個英俊的男子,自妻子離世後他便顯得滄桑不少,但這在許多女子眼中是一種特殊的氣質。他尋夢的過程非常漫長,掐指一算已不下六年,期間向他示愛的女子多得令人吃驚,他每每斷然拒絕,從未妥協。他表麵上做得幹脆利落,但這根本不是簡單的事,他極害怕自己動心,以至於後來他見到女人便會默默避開,低頭繼續行程。
又是煎熬著過了兩年,他實在是撐不住,便在一個平靜的小鎮停下暫住。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真正睡好過,那個夢仿佛已變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使他不得安寧。但一想到妻子溫柔的笑臉,他便又堅定起來。在鎮上歇了幾日,他又決定啟程。他駕車往小鎮的北邊出口駛去,在半路上瞥見一座小小的教堂。他想了想,停車走進教堂,希望從神明那裏得到一些啟示。
他跪著,那種極度的疲倦又一次襲上心頭。他開口,虔誠地問:“神啊,請給我一些指示吧!一點點便好,求您啟示我該去哪裏找我想要的紫色石頭吧!就算給我一點點線索也好!”
男人站起來,感到有些恍惚。他慢慢地走出教堂,看著天空發愣。“先生!”從後麵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他回頭,看見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他想起來,這是鎮上的一個孩子,家境很貧苦,兩人初遇時男孩正無助地蜷縮在街角,便請了他一頓飯。“哦,是你啊,什麼事?”男人疲憊地問。小男孩有些緊張地答道:“先生,剛才我在睡覺,剛醒便聽見您說想要找紫色的石頭......我是說......我知道有個地方有許多這樣的石頭,您有興趣去看看嗎?”男人大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即便帶著男孩上了車。
男孩說的地方並不遠,是位於小鎮南方的一處寬闊的海灘。他們很快便到達了那裏,男孩說得一點沒錯,這片海灘上遍布著令人驚異的淡紫色圓形石塊,在傍晚餘暉的籠罩下美得不可思議。這片地域也與夢中的場景極為吻合,靜謐如與世隔絕一般。天邊沒有海鳥,隻有夕陽與絲絲縷縷的晚霞。男人抑製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俯身感謝男孩的幫助:“你就像神明的恩賜,我現在真不知應該感謝上帝還是感謝你了。”男孩告訴他,以後如有需要,可以隨時找他幫忙。
男人沒有學過建築,便參照著圖紙漸漸摸索。有幾次房子幾乎成形,卻因地基不穩而轟然倒塌。這時男人的心就像被人擰過一樣疼得要命。男人麵臨著各種困難,其中包括建築材料的稀缺,技術的不過關等等。那個男孩隔幾天便為他送一些麵包之類的必需品,而他自己也並不經常去鎮上,他的心全在房子上。他花了整整五年的時間在堆砌這幢美麗的房屋上。因為這狂熱的工作,他開始胡子拉碴,但他卻感到無比的清醒。當他站在梯子時,為這紫色的夢鋪上最後一塊石頭時,他的心感到了無比的輕鬆。那壓了他太多年的擔子終於卸下,他終可向妻子致上自己最為真誠的歉意。
他為了這份遲到的歉意,花去了十三年的光陰。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可惜,他現在心如止水,無比滿足。此後他每日守候這幢紫色的石屋,聽海浪拍打著淺紫色的石壁,看遠處黑色的帆影緩緩漂動,感受這紫色的夢境在金色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最溫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