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離家園(1 / 1)

1905年的冬天,日軍與俄軍在沈陽一帶會戰,爺爺帶著一家人混在難民堆裏,逃往北京城。

坐在慢慢行進著的板車上,我回頭死死地盯著一片狼煙、廢墟、瓦礫的故土,那裏有分不清是中國人,日本人還是俄國人的屍體,一片焦黑,有肉燒焦的味道,令人作嘔。懷著五個月身孕的四姨娘就在我身邊忍不住吐了,這是我第二次這麼接近死亡,但是我已經不害怕了,母親死的時候,我就守在她床前看著她痛苦的眉頭越皺越深,聽著她煎熬的呻吟越來越輕,那時候我沒有哭,就像母親再不受寵也強顏歡笑般堅強。

我的父親是留洋回來的,是見過大世麵的,思想自然和我們這些作風老舊的是不同的。

我的母親是父親的正室,但是父親不喜歡我的母親,他說這是無自由的包辦婚姻,有太多的不情願和屈辱。“該死的洋務運動,該死的思想啟蒙,該死的戀愛自由。”我像母親一般癲狂的詛咒著一切讓父親有那些瘋狂念頭的事物,我知道無濟於事,但我想要發泄心中的不滿。

既然不愛,為什麼不義正言辭的拒絕;既然不愛,為什麼要半推半就的虛與委蛇;既然不愛,為什麼要給了希望,又讓人絕望?!

父親是個風流且薄情的人,母親死了不到半年,他就迫不及待的將有身孕的四姨娘迎進了門,看著無子的二姨娘和三姨娘混合著嘲弄與驚慌的嘴臉,我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覺,酸楚而又舒暢。

溫良玉,看看,看清楚,你的父親就是這麼一個人,寵妾滅妻,薄情寡義,他巴不得他的糟糠之妻早死!

母親入殮那天,我的大哥溫良行騎著他那匹烏黑的駿馬,帶著一腔沉痛從遙遠的南京歸來,破開了盛京初秋的朦朧雨幕。仿佛是在嘲笑溫家人的天生涼薄,聽到大哥歸來的消息,父親如沐春風般的將大哥迎進了門,說“我兒歸來,甚好!甚好!”仿佛看不見大哥布滿血絲寫滿憤恨的眼。那天,大哥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良玉,不要忘了母親吃過了多少苦!”

大哥是個讓家人驕傲的孩子,趕在“廢科舉,興學校”前,自己考入了南洋水師學堂,學識在這一代的沈陽公子哥中是一等一的,但公子哥的脾性卻一點也不沾邊,爺爺說有良行在,溫家何愁,父親也點頭稱是,麵上的自得確實是不帶假的。

父親風流了大半輩子卻隻有過三個孩子,大哥和我,還有三姨娘那個短命的三小姐,現在應該是四個了,四姨娘肚子裏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四,真是個不吉利的數字啊。

1905年,10歲的我穿著難民的破舊棉衣,死死抱著包袱裏母親留給我價值不菲的首飾,坐在嘎吱嘎吱慢慢行進著的老木板車上,望著故土,遠離故土,那埋葬著母親屍骨的地方,那讓母親憤恨了大半輩子的人,風雨飄搖。

母親啊,你是不是在天上看著我?!

不用回答我,你的苦,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