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那日走後,竟再也沒有見過麵。婚期漸漸臨近,雖現如今不大興繡嫁衣、被麵枕麵什麼的,但照三娘的說法,這嫁衣上的刺繡還是自己親自繡的好,圖個大吉大利,定要我自己繡去。萼紅這丫頭捧著這根羽毛可算當了聖旨,成日介比我還要著急,整天催我開始準備嫁衣上的刺繡。她天天嘮叨:"要不是這嫁衣上的刺紅隻能新娘子親自做,我老早就替你準備好了。小姐也要積極些才是,以你的本事,那交頸鴛鴦完成後隻怕要鮮活靈動地在緞料上遊動起來,別的不說,就是這女紅手藝這點,一般人就是踮起腳尖也夠不上你的衣角。"我明白她說的"一般人"是誰,卻也不點破,萼紅這丫頭心裏的總是憋著這口惡氣。在她的日日催促下,我沒辦法,隻得拈起了針,引上了線,端坐了繡架前。偶爾從嫁衣前抬頭,望向窗外那些梅樹,不期然那個突兀的吻就湧上了心頭。無意識地用手指輕輕摩挲自己的唇線,竟開始懷念那個火熱的唇舌帶給我的激情和震撼。他的唇如同火種,在我唇上種了星星點點火苗,輕輕地、癢癢地,竟似燒到了心裏。驀然回神,又不禁啞然失笑,自己就像個思春的小丫頭,不是已經和自己說好了嗎,不能輕易地失心麽,竟讓一個吻亂了心神。
一天暖似一天,春風裏盡是滿滿的溫柔,讓人沉溺其中。因為要準備兩個閨女的嫁奩,三娘忙得陀螺似的,整天見不到人影,這日黃昏卻破天荒地進了屋子靜立我身後許久。我繡好鴛鴦的頭翎後,靜靜端詳起來,毫無瑕疵,滿意地笑了。放下針,扭動已經僵硬的脖子,卻驀然發現立於身後的三娘。
發現她不同於往日的滿麵春風,臉上雖平靜無波,卻讓人感覺到了她的身上縈繞的濃重悲傷。我正暗自納罕,三娘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精明爽朗,臉上堆滿了笑,可這笑意卻掩蓋不住她眼底的黯然神傷。
她走到我的嫁衣前,細細端詳後,恭維道:"疏影的刺繡功夫真好,比之你母親竟不差分毫。"話語像是缺乏了水分,聽起來有點幹澀。
我忙謙虛道:"三娘謬讚了,疏影的手藝隻可堪入三娘的雅目。"
三娘走至我身邊,伸手輕輕為我順著披在肩上的長發,雪白滑膩的羊脂玉手襯著烏黑閃光的秀發,竟有種妖嬈的美麗。我靜靜地立著,並不言語,這帶著暖暖香氣的素手輕柔的撫摸,有點像母親,盡管隻是像那麼一點,卻也足夠我恍惚。
"一轉眼小影已經這麼大了。"三娘感歎地說道。
"小影",整個季家隻有母親這樣叫我,有多久了,母親已經離開我多久了,我已經記不清了,久得我都已經在沒有她的日子裏過得麻木了。
我抬眼朝三娘看去,才發現她保養得宜的臉上的角落裏竟偷偷生了皺紋,以前總以為她為人處事精明強幹,七竅皆透著玲瓏,卻沒想到她也開始老了。猶記得小時候,爹新娶三姨娘進門,我擠在人群中湊熱鬧,當看到新娘燦若朝霞的芙蓉麵時,心中充滿了小女孩般的崇拜與豔羨。如今我也長大,到了燦若朝霞的年齡,不過十數年時間,年華就將女人的美貌掠走。
"再過幾天,你就要出嫁了,如果你母親能活到現在,看著你出門,對她來說該是多麼快活的一件事。"
如果母親還活著,我想她不是快活,隻怕是擔憂是悲傷,她的女兒又走上了和她一樣的道路。我現在該是慶幸的,幸好母親不知道。
"小影,聞鶯和你一起嫁過去,我知道你心裏很委屈。但是這就是女人的命啊,任憑你再能幹、再精明,你卻得認這個命,和別人一起分享丈夫在這個世上已經成了道理,沒誰能逃脫過去。"
她輕輕歎了一聲,說道:"女人誰不想要專屬自己一人的男人,可每個男人都想要專屬於自己的幾個女人,這就是男人女人想法上的矛盾。這個世道是男子的天下,是他們製定道理的天下,女人是弱者,就隻能屈從在他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