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小小說創作答蔡葩問(代後記)(1 / 3)

蔡葩(以下簡稱:蔡):小小說是一種新興文體,多年來你以寫小小說為主,小小說文體對你的創作有什麼影響?小小說如何在有限篇幅裏講好故事?

符浩勇(以下簡稱:符):在中國,小小說是當代真正從民間興起並發展繁榮的文體。小小說作為一種文體創新,它不是小品,不是故事,不是短篇小說的縮寫,而是具備獨立品質和尊嚴的一種文學樣式,不僅具備人物、故事、情節等要素,還攜帶著作為小說文體應有的精神指向,即給人思考生活、認識世界的思想內涵和智慧含量。

我十分讚賞,當代小小說文體倡導者楊曉敏先生推選優秀小小說作品的標準,那是思想內涵、藝術品位和智慧含量的綜合體現。所謂思想內涵,是指作者賦予作品的“立意”,它反映著作者提出(觀察)問題的角度和深度,深刻或者平庸,一眼可判高下。藝術品位,是指作品在塑造人物性格、設置故事情節、營造特定環境中,通過語言、文采、技巧的有效使用,所折射出來的創意、情懷和境界。而智慧含量,則屬於精密判斷後的“臨門一腳”,是簡潔明晰的“臨床一刀”,解決問題的方法、手段和質量,見此一斑。2010年3月1日,中國作協公布了《第五屆魯迅文學獎評選條例》,正式將小小說文體納入評獎範疇。小小說文體經過近30年的生長己日漸成熟,近年來由民間彙入中國文學的主流範疇已形成浩浩蕩蕩的大趨勢。一大批標誌性的小小說代表作家已挺立於文壇,其優異的創作成就正得到社會各界讀者的日漸認同。近些年來,許多省級(省作協主辦)文學期刊如《小說界》、《山花》B版、《山西文學》、《四川文學》、《福建文學》、《山東文學》、《黃河文學》及《飛天》等辟有固定“小小說”欄目與“中篇小說、短篇小說”並列,用以發表小小說。去年陸穎墨榮獲魯迅文學獎的《海軍往軍》就是以一組小小說組合而成。韓少功的《山南水北》其中有很多小小說文本。說起來我的《四英嶺人家》由則地域性小小說組成。近年來,由若幹小小說構築組成長篇小說的案例並不鮮見,如滕剛的《異鄉人》、《男人履曆表》、王豪鳴《趙六進城》、徐均生《失憶人》等。

有人說過,小小說文種己束縛了我的創作空間,精巧的構架(實際上可遇不可求)能夠打撈生活中真實的東西,而遺漏的或許更加貼近本質的生活。這些年,我寫小小說,除了借助故事的結構對敘事視角的探索外,更多的是關注酷烈的人性深處最溫柔的部分。

小小說如何講故事,我作了如下探索:1、小小說應該有一個好故事,但決不是隻講好一個故事。小小說講求意在動筆之前,但落筆成文後其意又在文本之後。成功者的失敗或失敗者的成功往往會成為小小說講述人物悲劇的氛圍,而表現悲劇的境界大多用喜劇手法。2、一個故事是圓滿的,但小小說可以圓(指結構),但卻不能滿(指剪裁)。也就是小小說文本可能是零碎、散斷的,但文本背後的故事應該是完整、連續的。3、小小說講故事的關鍵在於由故事中的“誰”(人物)來講,即作者必須確定一個故事的敘述人。敘述人應從故事的什麼地方(哪裏)切入,貼著故事中誰(考慮敘述人與人物的距離)來講。這是敘事視角,決定著文本的格調、氛圍、語境、口吻及筆觸等。故又常說,故事是作者編的,而小說則是人物寫的。4、小小說講故事不在於寫什麼而在於怎樣寫,不在於寫了什麼而在於能讓人感受到什麼。但決不是寫了什麼,就能讓人感受到什麼,這就要考核作者結構的力量和語言的魅力。5、小小說應是一種純敘述性文體,拒絕對事物作描繪性渲染。小小說切入點應有畫麵感,拒絕對事件作旁觀性介紹;必要的介紹應通過插敘或補敘中來完成。6、小小說的標題應是故事的敘述人所起,絕非是作者或者讀者所代替。它應是與文本主題相近不相切,相切了會摩擦或傷及文本意蘊的延伸或藝術空間拓展。

蔡:小小說文體隻是一種外在構架,作品的意義真正體現在主題意蘊上。近年來,你的創作主題主要關懷哪些問題?又怎樣藝術去表現?能否舉個作品實例加以分析?

符: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底層”一直是當代文學的主流概念。我覺得這也應該是一個寫作者良知和責任體現。近年來,我創作的主題也集中體現在這個方麵,我總是致力把筆端伸到人物的精神領域去,伸到他們的內心深處,伸到他們的情感未梢,觸及他們內心最溫柔、最脆弱、最潮濕的那部分,去捕捉他們情感中最敏感、最神秘、最疼痛的東西。這樣的關懷才真正體現文學價值。近年來,我寫四英嶺人家出門打工的係列故事如《收舊貨》、《血殺》、《非禮事件》、《稻香》、《殘月》和《失樂年》等就是我以批判和悲憫意識作為出發點,不斷自覺突破城鄉融合交流中狹隘的兩極對立的單向思維,以更廣闊的眼界和胸襟去把握當下這種變化中的現實的作品。小說的故事是虛構的,但人物的情感是真實的,作品中提供的經驗是真實可信的。要舉作品實例,我想通過近年來提攜、鼓勵、獎掖我的老師們的評論加以佐證。

《小小說選刊》總編楊曉敏先生寫過我的印象記,其中對《稻香》是這樣寫的:《稻香》是這樣一篇具有深刻的道德思考的優秀作品。農民的孩子李群,因家鄉遭了災荒而進城尋活路,臨行時娘給他一個地址,讓他進城找一個叫賈良的人,說此人是當年下鄉知青,會幫忙的。走的前夜,他和青梅竹馬的稻香姑娘告別,發誓要進城混出一條路子。卻沒想到,進城後結結實實碰了一鼻子灰,那個賈良根本不認他,甚至不承認自己就是賈良,把他掃地出門。世態炎涼並沒有擊垮這個純樸的鄉下孩子,他艱苦拚搏20多年,終於混成了商業高管,還成了賈良的上級。耿耿於懷的李群永遠不會原諒賈良的刻薄無情。讓作為讀者的我們也順著李群的思路去鄙視這個小人。然而,接下來的故事情節奇峰突起,當年的初戀稻香的女兒長大後來投奔他,他居然也變成了賈良的翻版,就連冷言冷語也與賈良如出一轍。是什麼讓當年善良純樸的鄉下孩子變得如此冷血?作品並沒有正麵回答,卻更激起了讀者對人性、人情與道德層麵的追索與思考。好在李群在極短的時間裏完成了道德自省和人性救贖,也許是想起了當年賈良的冷漠嘴臉給自己的傷害?或許是想起了稻香當年的柔情,他對即將失望而去的姑娘承認自己就是李群。結尾具有喜劇式的反諷意味——稻香的女兒並不是求他安排工作的,人家是在大公司工作的白領,找他隻是代母親稻香來送家鄉土特產的。值得一提的是,稻香隻是一個虛寫的幕後的人物,為什麼要用來做小小說的題目呢?仔細體會,“稻香”是一種意境和象征,是男主人公李群的家鄉情結和人性的本原,從這篇小小說中,可以品讀出作家符浩勇構思的精巧和匠心。